() 乌拉德克・考斯基威克斯长得十分缓慢。继母渐渐明白,这孩子的健康将会成为长久问题。凡是儿童在生长期容易得的病他都得过,别人能幸免的,他都跑不了,并毫不例外地又传染给家里的其他人。海伦娜待他与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模一样,每当贾西奥诅咒送乌拉德克到他们这里来的不是上帝而是魔鬼时,她总要气势凶々地为乌拉德克辩护。再说弗劳伦蒂娜,她关心乌拉德克如同关心自己的宝々。她心中有一种强到的恐惧感,害怕将来不会有人娶她这个一文不名的捕机手的女儿为妻,一辈子得不到小孩,因此,当她头一眼见到乌拉德克时她就立即爱上了他,在她心目中乌拉德克就是她的娃娃。
大哥――发现乌拉德克的小猎手――把乌拉德克当作小玩意儿,但他不敢承认自己喜欢这个虚弱的婴儿,他太惧怕父亲了,一直到乌拉德克长成学步的健全儿童,他都隐藏着这种感情。反正,明年一月他要离开学校到男爵庄园去干活儿,小孩子的事嘛,就让女人去管好了――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他的。三个弟々:斯蒂芬、约瑟夫和简对乌拉德克兴趣索然。最后一个家庭成员索菲亚,只要能常々搂着乌拉德克玩,就心满意足了。
只有一点这对父母无法左右:他的体征和脑力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人与人之间在体质和智慧上的差别本来就不可避免嘛。考斯基威克斯的子女都是高个子,骨架很大,金黄sè的头发,除了弗劳伦蒂娜均为灰眼睛。乌拉德克却长得又矮又园,黑sè头发,眼睛湛蓝湛蓝的。考斯基威克斯的子女全无求学yù望,只要年龄一到,有了自决权,便马上离开乡村学校。相反,乌拉德克虽然走路很晚,但到1个月时已会说活。3岁时还不会穿衣,但已开始读书,5岁时还在尿床,但已开始写字。父亲为此感到失望,母亲却为此感到骄傲。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4年里最令人惊异的事倒是:他竟然活了下来!由于病疾连续不断,他的身体一直在死亡线的边缘挣扎,只是海伦娜和弗劳伦蒂娜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他才活了下来。他跟在妈々身后一米来远,赤脚围着自家的小木屋绕圈々,身上总罩着那件丑角外套。弗劳伦蒂娜放学后,他便改变追随的对象,再不离开姐々一步,直到被她抱上床睡觉。在弗劳伦蒂娜将食品分为九份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一份的一半添给乌拉德克吃,乌拉德克一病,就把另一半也奉献上。乌拉德克穿她做的衣服,唱她教的歌,共享她仅有的几件玩具和礼物。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弗劳伦蒂娜都要在学校和上学路上度过。乌拉德克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吵着要与她一起去上学。终于准许他读书了,他便天天紧々地拽着弗劳伦蒂娜的手,步行9公里到斯洛尼姆的乡村学校去,路上不但要穿过布满地衣的桦木林和柏树林,还要穿过栽满酸橙和樱桃的大果园。
乌拉德克从第一天起就爱上了学校,这是他逃避寒酸小农舍的一个好去处;在此之前,那农舍便是他的整个世界。学校使他第一次认识到俄国占领东波兰的残酷含义。他这才知道他原来说的波兰话只能在农舍里秘密使用,在学校必须改讲俄语。他感到周围的孩子们对被禁止的母语和传统文化都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他同样为之骄傲。乌拉德克惊奇地发现,他的老师科托斯基先生并不小看他,与家父的态度截然不同。跟在家里一样,他在学校也是最小的一个,但是没过多久,除了身高之外,他在各方面都渐々超过了同班同学。不过,他弱小的体格继续迷惑着小伙件,小伙伴们谁也没看透他的实力。这也难怪,善于幻想的儿童总以为谁最高大谁才最高强。乌拉德克刚到五岁,他的各门功课成绩便跃居全班第一。
傍晚回到小木屋,若是chūn季,别的孩子不是去房前小花园采摘香气袭人的紫罗兰和杨花,就是去打浆果,劈木柴,逮野兔或缝制衣裳。乌拉德克却是一本接着一本地读书,直至把哥哥姐姐们从未打开过的书全部读完。海伦娜渐々意识到,这孩子已经远々超过她的期望,当小猎手扔掉3只野兔抱回这小东西时,她对这可怜的婴儿并无任何冀求,可现在,乌拉德克已经开始向她提问她难以回答的种々问题。她知道,她很快就会无法招架,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她对天命坚信不移,无怪乎她后来亲自做出一项重大决定。
1911年秋,一rì晚间迎来了乌拉克一生中头一个转折点。一家人刚々吃过甜菜汤加肉丸子的简单晚餐,贾西奥・考斯基威克斯坐到火边打盹,海伦娜拿起针线活,别的孩子都在玩耍。乌拉德克偎到母亲脚边看书、斯蒂芬和约瑟夫正争嚷着分几个刚々涂了颜sè的松果球,突然,一下响亮的敲门声盖过了这两个顽童的吵闹。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外人叩门拜访对于考斯基威克斯一家来说一向是稀罕事,因为他们的小木屋距斯洛尼姆村有公里,离男爵的庄园也有3公里。应邀而来的客人几乎全是无名之辈,只能请他们喝上一杯浆果计,陪一陪乱哄々的孩子。一家人惴惴不安地望着房门,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等待敲门声再次响起。又敲了一下――这次更响。贾西奥打着哈欠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当大家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时,一个个都低头弯腰鞠起躬来,只有乌拉德克例外,他扬起脑袋,双目直楞々地盯着这位身着厚熊皮外套,身材魁梧,长相英俊,一副贵族派头的人。此人的出现震撼了这座小木屋,父亲的眼睛里露出恐惧。对方的一丝真诚的微笑驱散了他的畏怯,捕机手把罗斯诺夫斯基男爵请进屋来。谁也不吭声,男爵从未到过他们家,无人晓得该说什么好。
乌拉德克先放下书本,站起来,向陌生人走过去,竟然伸出一只手来――父亲想挡没有挡住。
“晚安,先生,”乌拉德克说。
男爵握住他的手,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当男爵松开他时,乌拉德克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套着的一只华贵的扁形手镯上,上面刻着几个字,但一下子认不出来。
“你一定是乌拉德克了?”
“是的。先生。”孩子回答,语调和表情十分平淡,他没有对男爵知晓自己的名字表露出惊讶。
“我正是为你来找你父亲的!”男爵说。
乌拉德克站在男爵面前,抬头望着他。捕机手挥动一下胳膊,向孩子们发出信号,表示他们应该离开他和他的主子了。于是,两个姑娘行正屈膝礼,四个小子鞠过躬,六人依次默々地爬上了阁楼。乌拉德克没有动窝,没人表示他不能留下。
“考斯基威克斯,”男爵说,由于无人请他坐下,他仍然站着。捕机手未给他搬椅子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生xìng过于腼腆;第二,他心中估量男爵专门前来是要训斥他,不料听到:“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什么都行,主人,什么都行。”父亲说,但他并不知道在他的家产尚未增值一百倍之前他能给予男爵什么方便。
男爵继续说:“我儿子利昂今年6岁,正单独在城堡里接受两名教师的教育,一名是本地波兰人,一名来自德国。他们对我说,利昂是个聪明的孩子,但缺乏竞争对手,他只能与自己校量。乡村学校的科托斯基先生告诉我,能够做利昂急需的竞争对手的男孩只有乌拉德克一个,因此,我想问々,你能不能允许你的儿子离开乡村学校,去城堡到利昂和他的教师那里求学。
乌拉德克仍然站在男爵面前。他凝滞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食物、饮料、书籍,还有比科托斯基jīng明百倍的老师。他侧目注视母亲,母亲也在对着男爵发呆,脸上充满惊奇和歉意。父亲转向母亲,他们那短暂无声的目光对话在这孩子看来简直有一万年那么长。
捕机手看着男爵的脚,粗声粗气地说:“我很荣幸,主人。”
男爵又用眼睛询问海伦娜。
“圣母玛利亚不允许我阻挡孩子的道路。”海伦娜轻声说,“但圣母玛利亚不知道,这将给我造成多大损失。”
“不过,考斯基威克斯夫人,您儿子可以定期回家来看您。”
“是的,主人。我的第一个期望就是他能这样做,”她想再提点别的请求,但又打消了念头。
男爵笑道:“很好,那么,就这样定了。请在明天早上七点钟把孩子带到城堡去。在学习期间乌拉德克将和我们住在一起,圣诞节时他可以回来看你。”
乌拉德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莫出声,孩子,”捕机手说。
“我不去,”乌拉德克坚决地说,实际上他再想去不过。
“莫出声,孩子,”捕机手又说,把声音升高了一点。
“你为什么不去呢?”男爵以同情的口吻问。
“我永远不离开弗劳伦蒂娜!永远不。”
“弗劳伦蒂娜是谁?”男爵问。
“我的大女儿,主人,”捕机手插进来回答,“您不必多问了,主人,这孩子会听话的。”
没人再说什么。男爵陷入沉思,乌拉德克继续佯装痛哭流涕。
“那姑娘多大了?”男爵问。
“14岁,”捕机手回答。
“她能在厨房干活吗?”男爵又问,他看到海伦娜听到这话脸上现出光彩,不再跟着儿子潸然泪下,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
“噢,当然啦,男爵!”海伦娜答道,“弗劳伦蒂娜会做饭,会缝衣,会……”
“很好,很好,让她一同来好了,我希望明天早晨七点钟能见到他们俩个。”
男爵走到门前,回头望着乌拉德克冁然一笑,乌拉德克也以欢颜作答。他在自己的首次讨价还价中获得胜利,遂受到母亲一个紧々的拥抱,他一边盯着那扇己经关闭的门,一边听到妈々在耳边小声说,“哟,阿母的小乖々,你要变成什么人了?!”
乌拉德克也想立即找到这个答案。
海伦娜立即动手为乌拉德克和弗劳伦蒂娜打点行装。其实,就是把―家人的财物全部收拾起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清晨,家里剩下的人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俩启程前住城堡,他俩腋下各夹一个纸包。亭亭玉立,形态秀雅的弗劳伦蒂娜不断地抽泣着回头向大家挥手再见;相反,个子低矮,体态圆滚的乌拉德克却没有向后看一眼。在走向男爵城堡的一路上,弗劳伦蒂娜始终紧々握着乌拉德克的手,他们的角sè现在已发生变化,从这一天起,她就要依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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