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初行（下）
看仄木没回话，解青解释道：“惜暖，我是解家的二公子解青啊！你到哪里去了？璞家把你赶出来了吗？你跟我说！”募雪听得迷茫：“你们认识？”解青怕仄木不记得了，心中的感情又湍急，把过去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正月初六你第一次到璞家，我跟着老头子去拜年的时候刚好见着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听璞老怪说谁娶了他家的小姐，他就把小姐身边的丫鬟都给了当陪嫁，所以我才哭天抢地地要娶她……惜暖，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喜欢璞玉那种的！她开出那种苛刻的条件，要我进虚纵派，我使出浑身解数真给办到了，谁知道虚纵派的规矩是进了门以后三个月后才能回去一次，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家了，你却不在了，我到处打听，只听说你被买走了！我真的伤死了心，断了念欲，潜心剑术……你，你是仄木？”
确实，仄木当时在做一个任务，就混进璞家当丫鬟，却给这个解少爷看上了，料到他要围魏救赵，通过取璞玉小姐的法子来要她，于是假装给璞玉出主意，要考验解青的真心，让他去虚纵派来拖延时间。三个月一过，任务早就做完了，仄木就走了。这类公子哥她见过不少了，从来没当回事儿，没想到这一位这么痴心，还一不小心成了自己的师兄。
募雪算是听明白了，跟方想宇的联系起来，还真是一出好故事。解青之前说的是真实，只是是不全面的实话。邂逅是缘分，重遇更是金玉良缘，不过仄木像是跟月老有仇似的，总是不喜欢被人喜欢，她现在扳起了脸，当做无所谓，点点头，把心思挪到簿子上了。
从五剑脉的第三个宗门木凫里分离出来、被称为十九的帮派，在仄木的脑子里是有印象的。拨开风尘，还原真相，定下心来一研究，大致有了一个形状。分离出来的人中，为首的叫枭由，是木凫的本族人。木凫，由木、鸟、几构成，是第一代宗师凫几建立的，到枭由这一代，一共传了十七代。枭由带了一小撮人离开木凫，是有原因的，只是记载到这里就断了，后面被烧了一页，从残存的磨边里能看到“天禁”的字样。
一提到“天禁”，募雪就倒吸一口气，这传说中的天术，难道真的有传于人间？
再说那魔水派，戴面具的人，仄木没亲眼见过，不能妄下定论，反正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考证。倒是饷山的来头，江湖中传了一些，仄木断定，饷山的剑境到了第十层，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至于他是怎么练到的，只有天知道。
“第十境开始就有镜神把关，要想打破第十境的羊鬼，真的不容易，我依稀记得，我冲十境时足足战了十天，才让羊鬼判定刚好及格。”募雪回忆道。解青撇开头，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入派最晚，能达到今天的成绩，百分之八九十是因为一个执念。一次次艰难的冲境，到了生死边缘，躺在血泊中被境神的御气蚕食，却坚决不肯放弃。第十四境的云墨仙人曾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如果不快点自愿退出挑战，就会毙命。解青被问得心酸，泪光少有地在眼眶里打转。他说，一定要达到第二十境，得到寻踪卷轴，这样天下之下，就没有找不到的人；在这里放弃，就是放弃了自己，不配去找心中的那个人。
现在，那个人真的出现了，心却不在他这里。解青真想祈问上苍，有没有一条咒语，能让她爱上自己。又自嘲道，若是有，就谈不了情路艰辛，就没有来之不易，就不会体会到雨过天晴的真味。
山里的队伍戛然而止，第六十三队和第六十四对产生了口角，解青主动请求去调解，募雪许了，看仄木，仄木心不在焉的。解青一走，募雪问她：“我只有你一句，你还记得青师弟吗？”
仄木望着天边的流云，许久才答：“些许记得，些许忘了，雪姐姐，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募雪想了一下，说：“好，已有安排房间吗？”
“有。”
仄木走了，她是真的累了，前天试图破第二十境，竟是在六道轮回，牛鬼蛇身一波一波地冲上来，怎么杀都杀不完，最后怎么放弃的，她都不敢想起。
在路上，被一人拦住，几乎跌倒，引川扶住恍惚的仄木。仄木看了来人，收起警惕的眼，靠在他身上。引川输给他一股气，在她体内转了一道，确定没事，才放心，说：“你真是轻。”仄木沉沉睡去，像一只树袋熊挂在引川身上。引川笑了，没了脾气，抱起她往她房间走。他原本是去找凤火师傅，凤火不再，他又去找龟寿师傅，龟寿人在，听了他的话，派人去查，然后不管他了。引川受了清闲，想去找练功房，路上遇到仄木，成了现在这样。
尽量挑了人少的路走，引川不想被人看见，产生误会。早上他就猜到，仄木到了第二十境，给六道阎罗王摆了一道，而且一定没过，所以心情才这般差，一点也不想理人，实在情有可原。把她放下在床上，端详起她的睡颜，引川的心如被净化一般，清清澈澈。看得不够，还是得放下，他欲走，仄木掖住他的衣角，梦呓从口中流出：“我……不会放弃……”引川坐到她的身边：“真是头犟驴。”
“寻踪……”
她要寻踪干什么？要找谁？
引川俯身，小声试问：“你想找什么？”
“我想……找哥哥……”
她居然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引川全身劈下一道闪电，心怦怦直跳，撑着床板的右手不听使唤地乱颤。他含一口气，镇定不下来，用同样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想找哥哥？”
“我不想……一个人……”
引川心头一纠，旋即流下泪来，太干脆，因为不被触碰的伤口太深刻。那些痛苦的回忆，不可节制地涌来。没有父母，伶仃孤苦，寄人篱下，为了一口气在，不断挑战极限，追求最高的境界。只有那样，万人之后，才有尊严，不会被人轻视。
多少寒夜，喝着自己的血止渴，黎明的光把伤口刺痛，咬紧牙关，习惯动也不动，享受抽痛。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年一年……直到有一天，别人说他是天才，只有天才才能有这么恐怖的进步。但是，别人只是别人，别人只看到成功，体会不到以哭做甜的绝望……
她也经历过，她也挣扎过……而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应该被快乐和幸福包围，不该有这样畸形的坚强。引川的舌尖尝到自己的眼泪，一声一声自责着：哥哥没能保护你，哥哥没能给你温暖，哥哥没能成为你的港湾。我再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不要……”
仄木猛地惊醒，直起身子，大口喘气，像是做了噩梦。引川紧紧抱着她，帮她舒气：“不怕，我在。”仄木听出是引川，想到这一天到现在的相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在他的怀里，怎么就这么舍不得离开。
如果她把疑惑问出口，引川一定会答：是血脉。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