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敢于出现在这样一个秘密谈话的场合，出现在王越子书房之中，还隐藏在屋顶房梁之上的人，夏咏孝不敢保证对方真的会将自己这个“王爷”放在眼中。
以武立国的烈楚国，在对于皇权方面，其实并不如向来文弱的邻居前朝国那样拥有无可动摇的地位和超强的凝聚力。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烈楚武力强大，却一直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战胜前朝弱国的原因。那些牧守一方的边疆大员表面上对夏氏皇族保持着应有的恭敬，然而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服从。
也正因为如此，就连着普通的平民百姓，在谈论起烈楚皇室的时候，也比前朝国的人们少了那么一分对皇权的尊重和敬畏。
所以夏咏孝有些进退两难。
他本想很轻描淡写的就地宣布王越子的罪责，却又害怕对方垂死挣扎，无端陷自己于危险的境地。而那边的王越子也正在绝望和疯狂的边缘挣扎徘徊，努力低下去的苍老脸颊上忽而咬牙切齿忽而面露悲伤，难以决断。
许久之后，夏咏孝缓缓放下茶杯，深吸口气看着眼前的王越子，打定主意开口道：“我一向都认为，只有死人才最听话，最放心。”
王越子心中一颤，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本王我敢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做了十足的把握。你不要想存着什么侥幸。”眼皮飞快的跳了跳，夏咏孝沉声开口说道，“若我出事，你王家上下一百多人，无一人可活。而若你出事，我心中放心，你王家在这吉河一代，可保世代平安。”
此言一出，王越子的心中顿时有了决断。老人恭恭敬敬的再次朝着书桌后的男人拜了拜，干涩着声音答道：“罪民明白。”
听了这话，夏咏孝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书房中有王越子安排好的人手，如果骤然发难。他夏三皇子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幸而他还有最赖以依仗的东西——他的皇族身份。他故意用诛灭九族这样的重罪来给眼前这个老人施压，为的并不是给王家一个活路，而是给自己一条活路。只要王越子在一百多条人命和一条人命之间做出最理性最正确的选择，那么他就不用担心藏在这个书房之中的那个刺客。
说到底，在君权天授的时代中，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生死交给某些人来替自己决断。在这个世界这种观念生活了一辈子的王越子，终究还是没有跨过那道界限。在老人心中，能够从烈宁王口中换到一句全家平安，已经是万分感激的事情了。
看到老人顺从的样子，夏咏孝心中的怒气终于稍稍得到了释放，他点点头，从座椅中站了起来，绕过书桌来到王越子面前，微笑着说道：“今日是王先生六十大寿的日子。王某就不打扰了。明日午后，我们戏班子就要开拔了。希望王先生能够尽快作出交代。”
“是。”老人点点头，恭敬的目送“王班头”离开。
待到书房的门重新被关上，老人这才抚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着从各个藏身之地站出来的五人，王越子轻轻一叹：“之前的交易……我们就作罢吧。”
毫不迟疑的，为首的王五点了点头：“我们会告诉东家的。订金也我们会全数归还。”他本想开口安慰老人几句，然而只是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一定要忘了今日之事。否则，恐会招来杀身之祸。”颤颤巍巍的走回书桌之后，王越子心有余悸的提醒道，“若是刚才让王爷他发现你们的存在，以他的性情，必然会如对待老夫一样对待你们。唉……”
知道事情经过的五人心中一寒，忙不迭的点点头。五人对王越子再行一礼，便悄然退了出去。
抬手抚摸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老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终是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我王越子寒窗苦读，十六年方才中举人，亏得先皇垂爱，谋得一个小小史官……浮沉半生，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却终究不甘心中抱负化作深夜梦呓，寄情于笔下纸端，将我平生所憾之事付诸于鬼神传记之中，想不到祸从笔出……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居然就引来了做贼心虚的王爷……嘿嘿，世事无常啊。”
其实如果夏咏孝没有千里迢迢的来找王越子，想来这位老人也绝对不会猜到当今王爷和皇宫中的那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然而偏偏夏咏孝做贼心虚，以为这位早就已经辞官的老史官真的知晓一些不可谓人言的事情，加之他疑心颇重，对于重要的事情向来只相信自己去做。以至于阴差阳错之下，反而让王越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猜到猜不到，他王越子如今都是要死的。
摇了摇头，老人打起精神，揉了揉僵硬的脸颊，使得有些蜡黄的脸色变的红润一些。
今日是他的大寿之日，无论如何，都应该好好的过完自己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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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咏孝脚下生风，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到“明秀轩”众人所待的院落之中。他其实很怕王越子忽然间狠下心来对自己动杀心。是以虽然表面上依然带着“王班头”那特有的温和讨好笑容，脚步却快的仿佛火烧眉毛一般。
直到他的脚真正踏入“明秀轩”所在的院落，才真正放下心来。
老刘等一干亲随正站在院墙一边闲聊，待到看到夏咏孝走了进来，忙纷纷走上前去问候道：“班头好。”
“班头早！”
夏咏孝沉着脸点点头：“你们跟我进房，我有话对你们说。”
老刘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紧跟在夏咏孝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屋，待到落在最后的王翦轻轻关上房门之后，夏咏孝这才沉着脸的开口说道：“王越子明日会死。”
几人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老刘回头看了默不作声的王翦一眼，含笑点了点头：“看来王翦的法子奏效了。”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夏咏孝皱着眉头说道：“但他显然早就看出我们有问题，所以他在书房埋伏了人手。”
老刘等人大吃一惊：“王爷可曾受伤？”
笑着摇摇头，夏咏孝道：“当然没有。那些人藏在暗处，还未来得及出现就被我发现了。”他索性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给几人，只是掩去了那些不利于自己的方面。
“以一百多条人命换取王越子一人之命，王爷这一招走的确实妙啊。”竖起拇指，站在一旁的王翦适时的拍了一个小马屁。
有些得意的笑笑，夏咏孝神色一敛肃声说道：“此时暂且不提。明日午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返回都城。这一次出来耽搁了太久，恐怕京中发生什么事情我还不知道。”
他沉吟一番，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还有，派人跟着今日来的那些王家的远房亲戚，我猜这些人的身份都只是掩饰，恐怕就是王越子特意请来的刺客高手。他们之中有人听了我们的谈话……必须要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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