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梦（1 / 1）

() 但自从外婆在楼梯上摔了那一跤之后，一切就改变了。不仅健步如飞的老人从此变得步履蹒跚，就连记忆力和反应力也都每况愈下了。原来的外婆根本就不是负担，反而是家里的助力，在谁家都反而能够帮忙。而现在的外婆，则真正变成了负担。

在现代化的格局中，如果没有配套的思想修养，长寿反而变成一种原罪。正如舅舅家两个表嫂所说，长寿的老人，儿女也已经是老人，甚至孙子，也都快到爷爷辈了。所以照顾老人的问题，在外婆还跑得动的时候并不存在，但外婆一倒下之后，问题就严重了。

很快外婆在舅舅家就呆不下去了。因为舅舅舅母太老，孙子孙女太小，儿子媳妇又要赚钱养家，根本就把外婆照顾不过来。事实上，因为舅舅也要坐诊，实际上也就舅母一个人可以做得动了。本身舅母就跟外婆不对付，更加严重的是，外婆此前受过刺激，记忆力减退之后，能够记得的全部都是从前的事情，现在舅母无论怎么做，在外婆的记忆里都还是老样子。

昨天晚上父亲和母亲都做了一个梦。因为他们的卧室距离卫生间比较近，而我当时还没有睡，所以听见了母亲说话的声音。母亲说她全身都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她拼命想动，想说话，就是动不了，说不了。我在旁边插话，说她那是做梦，母亲说她的眼睛还能动，还专门睁开了眼睛。我笑道，做梦也可以睁眼睛。母亲说她看见了外面的窗子，我说做梦也能看见窗子。但母亲就是认为不是做梦，是事实。母亲还说，很多人可能就是这样死掉的。我说很多人都做过类似的梦，当然我没有告诉母亲，这种梦叫做“鬼压身”，大半夜的说这种话吓人。我告诉母亲我经常做这样的梦，只要自己不停地动，不停地叫，就一定能动起来，叫出来。因为这说明人的jīng神还是清醒的，还有那股生命的力量在。

事实上母亲生病已经好几天。每当节气的时候，母亲总是感到不适应。前几天是秋分，又下着连绵的雨，气压很高，这种天气最是搞人。母亲牙疼，头疼，非常难受。而母亲那代人，一生病就吃药，已经养成了药物依赖。而母亲这几天更加老火，药吃得非常多，昨天居然吃了六次药。她说刚刚隔了一个小时，父亲就让她又吃了一次。我则告诉母亲，疼痛是人体的jǐng报，能够疼痛，说明这种jǐng报机制还能起作用，相比于生了病不疼的人，这已经是很好的了。所以不能随便吃药去痛。而且疼痛意味着身体里两种力量在打架，吃药太多的话，反而把正能量压下去了，对于身体很不利。当然，适量的药也是必要的，疼痛如果过度也不行。就好像打仗的时候，越是打得激烈，说明越是到了最后的关头，谁能够坚持下去，谁就能够取得胜利。但有时候敌人太过于强大，这时候就需要撤退迂回，要依靠吃药暂时把过于亢奋的正能量撤回来。

母亲听到我说的话，心里稍稍好了一些。然后就讲到了刚刚父亲做梦的事情。父亲做梦的时候，经常大叫大闹。因为他常常做奇奇怪怪的梦，然后又要在梦中依靠自己的力量把梦中发生的事态控制住。所以到了紧要的关头，如果有意外的力量让他的努力受到影响，他就会大叫大闹。而刚刚母亲在父亲的大叫大闹之后，受到外力刺激，一下子脱离了梦境。于是母亲就去搬父亲的身体，父亲继续大叫：“不要搬，按不住了。”

我顿时大笑：“谁叫你搬人家的，人家按得好好的，你搬人家做什么？”

然后父亲就讲了他的梦。他说床前好像有张小桌子，然后我从小桌子底下钻出来往铺里钻，但钻出来之后，却变成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圆滚滚的，于是他就拼命按住那颗圆滚滚黑乎乎的脑袋，这时候母亲却来搬他，所以他才会着急。然后他就醒了。

对于父亲这个梦，我很快就给出了解释。前不久父亲也做了一个梦，梦见爷爷在老家后面跳来跳去到处玩。我很快就告诉父亲，其实父亲的潜意识中，爷爷那些动作，都是儿子的动作。因为只有儿子才是那样玩的。他把儿子的动作嫁接到爷爷身上了。所以昨天晚上的梦也是一样，往他铺里钻，那也是儿子经常做的事情，他把儿子的动作嫁接到我头上了。

在头一个梦里，爷爷本来已经死了，爷爷的出现，说明了父亲对爷爷的思念，也说明了父亲对从前的怀念。而在第二个梦里，虽然我还活着，但小时候的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说明了父亲对小时候的我的怀念。在这两个梦里，儿子都没有出现，但两个梦实际上发生的事情，都是儿子做的事情。儿子的事情代表了最近事件对父亲的刺激，爷爷和从前的我，则代表了父亲的潜意识。而这两个梦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无论新出生或者新出现的人给做梦的人带来多大刺激，这种刺激首先唤醒的潜意识都是从前的，所以梦里出现的人往往都是从前的，而不是现在的。就好比我做梦的时候，很少梦到老婆儿子一样。这是因为记忆的规律，需要无数次的加深记忆，才能记得更加深刻。记忆越是久远，保存得也越完整，越是不容易溜出自己的潜意识。

而接下来母亲终于回忆起她刚刚做的梦，一下子想起自己是做梦，而不是现实。但在她的记忆里，就有儿子的出现了。她去找儿子的老师，是一个男老师。但实际上儿子现在才上幼儿园，两个老师都是女的。这说明母亲虽然在梦里有儿子的概念，但实际上儿子的事情还是我和弟弟的事情。因为只有我们读书的时候，才有男老师。之所以母亲能够在梦中梦到儿子，则是因为老婆上班的时候，我也要在电脑上做事情，母亲照顾儿子的时间比较多。再加上做nǎinǎi的往往比做爷爷的更加关心孙女，所以儿子经常给母亲留下刻骨铭心的感觉。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老婆中途出门到公司有事情，儿子在家里玩着玩着就找妈妈。母亲本来病得厉害已经睡了，又起来哄儿子，但她关心太过，反而把儿子越哄越不可收拾。小时候我和弟弟在儿子这个年龄，都到了外婆家，母亲就没有过带这种年龄的孩子的经验。倒反是我地震之后曾经在小姨妈家带过她家的孙女，有那么一些经验。母亲的脾气不好，一旦把儿子搞不定就会生气，一生气自然就刻骨铭心。而昨天晚上事情的刺激，把她心中对儿子的感情全部唤醒了，即使睡觉也压不下去。

梦中，母亲去找儿子的老师，走路感到很疲惫，就连很小的一道坎都迈不过去。这种疲惫则是生病给她带来的刺激。这种梦中的无力感，其实是现实中的无力感的记忆。这说明生病的刺激和儿子的刺激，共同构成了母亲的梦境。接下来母亲终于到了地方，但人家说儿子的老师还没有来，于是母亲就坐在一张床上等，坐上去就发生了不能动弹的事情。她一方面着急这是别人的床，自己在上面不能起来，另外一方面，听说儿子的老师已经到了，却不能起来去见他，于是就形成了上面的梦。但很快这种无力感就脱颖而出，背景全部被压抑，此前的梦境也就被排斥了，仅仅剩下这段梦境，反而让母亲感到跟真实一样，还以为不是做梦。醒来之后，母亲的舌头都木了，木到割嘴巴都生疼。但母亲对于舌头的问题，自己就找到了答案，其实就是药吃多了。

对整个梦的回忆，让母亲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她的确是做梦，而不是真实。而我这时候也给她找到了这个梦的解释。那就是母亲存在着两种矛盾的愿望，其中一种希望自己躺着不起来的愿望占了上风，于是就形成了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