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次秘书长亲自带头督察,留守人员不足,胡骄暂时被抽回省委坐班,收集整理各小组发回的督察信息,汇总以后,将本次督察情况总结提交省委。
胡骄接下来的工作,相当于高考成绩统计。省委亲自担当监考,各地党委政府的考试成绩,最后归纳到他这里。
随着文件下发,吴长军开始安排各小组的行程,以及本次督察的主要内容。紧跟着分散下去,吴长军第一站则是红江市。
胡骄调到省委督察处后,还是第一天正式上班,昨天秘书长已经带着一小组成员赶赴红江。
留守督察处的工作,暂时由一名五十岁的副处长王建新担任。
王建新原是省委党校教师,四十四岁时调到省委办公厅秘书处,担任时任秘书长吴诚静的秘书,后来吴诚静提为副书记,他由副处级升为正处级。
今年省委换届,吴诚静远离了省委,王建新由于年龄过大,精力有限,被打发到督察处,先是担任正处级巡视员,后来出任督察处副处长。
见到胡骄,王建新显得很热情,“胡骄最近忙坏了吧?走,走,去我办公室,前几天财政的人上贡了一盒好茶,一起尝尝?”
胡骄认识王建新,当然跟工作没有关系。他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在凤凰市委政研室,跟王建新打过几次笔仗,党内理论辩驳,通常没有什么火气,字里行间显得格外礼貌。
也算得上不打不相识,胡骄对王建新老辣的笔风,理论结合实际的分析能力很是赞赏,毕竟从事多年理论教育工作,只要不是白混日子,从党校出来,怎么也算把好手。
“好啊!王处的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品赏的,我先去看看办公室,第一天坐班,免得被人纠小辫子。”胡骄握住王建新的手,露出一脸诚恳的笑容。
王建新摆摆手,“用不着,你那信息科有徐慧和小鸭子在,轻松得很。”
小鸭子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名叫李压,在首都读了四大年大学,学得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说话贼溜,爱侃大山,专业知识也学得扎实。信息科听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所以在他手里操作信息收集,完全是小菜一碟。
不过这人喜欢说话,语速很快,听他聊天,就像听单口相声。徐慧经常心情愉快地责怪李压,“全身死了,就剩一张嘴。”于是叫他小鸭子,跟名字谐音。
“唷,这不胡科吗?我今儿出门碰到喜鹊,瞅着要遇贵人,在这儿应上了。”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李压话音刚落,人已经溜到胡骄面前,“没说的!我这鸭板身材,在胡科面前一站,顿时衬得您高大挺拔,英俊潇洒。”
胡骄也在北京呆过,碰到嘴贫的,可不能过分谦虚,不然绕起来没完,“呵,听您这意思,没你衬托,我倒显不出风度来?”
李压嘿嘿笑道:“哥哎,咱俩是校友,你比我在北京多呆三年,我没你这么出息。前回你来,没顾上接风,今儿日子好,择日不如撞日,好歹给兄弟一个机会,晚上聚聚?”说罢征求似的看向王建新。
王建新也点头同意,“该……”这话一出口,猛然发现受两人感染,也跟着冒出京腔,顿时忍不住哄笑,“我看呐,督察处早晚要被小鸭子祸害成京营。”
李压眯着小眼睛,表情特别得瑟,“那多好啊,一个个全奔京里去,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王建新摇摇头,看看胡骄,再瞅瞅李压,“我是不行喽,行将老朽,退居二线,世界是你们的,走吧,别在这儿碍人眼,喝茶去?”
李压急忙摇头,“得,茶我爱喝,可大老板刚走,风吹草动得有人伺候,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守着。您二位慢用,下班后直接到对面,南诏风味园,王处知道地,那是咱们的据点。就这么说定,胡科,你可不能放鸽子。”
胡骄笑着点头应承,李压摇晃着瘦小的身板离去。
王建新办公室是个小单间,办公桌椅和书柜占了一半,另一半摆三个小沙发,一张四方茶几。空间不大,但透出书香气息,墙上挂着毛笔字,还有一幅兰花水墨。
胡骄坐下,他不懂茶道,只能看着王建新忙。
一连串花絮过后,终于见到了茶汤,学着王建新的样子,轻呷一回,在舌间滚动,齿留余香。
“这什么茶?”
看着一脸惊异的胡骄,王建新自得地笑道:“雨前龙井,这东西少见,有口福吧?”
“谢谢王处,确实好东西,我这种一向只会牛饮的人,也能品出香味来。”
王建新放下茶盅,表情略略收敛,“胡骄啊,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虽说年龄差距大,可古话说,人生难得知己。称呼上,直接叫我王兄,如何?”
胡骄急忙摇手,“那使不得!绝对不行!”
王建新假装恼怒地说:“如何使不得!只看文章不看人,我不知道你是二十多的小伙子,你也不可能知道我这个半百老头子。以文相交,贵在知心。难道你看不起我?”
胡骄被逼得没办法,只得摇头道:“称兄道弟,我绝对不可能叫出口,这样吧,我叫你王老师!”
王建新略想一下,点头答应,“其实以我的水平,哪敢在你面前称老师?你那篇《督察工作的思考》写得好啊。我不是违心,搞理论的人很少服谁。所以,我实事求是地说,写得好!佩服!有水平!”
胡骄谦逊地推辞,“我那些言词,大多是想当然,理论停留在纸上,缺乏实际的工作经验,有些方法没有站得住脚的依据。”
“上级机关的工作人员,在督查中不要以“钦差”自居,颐指气使,也不能“好人主义”,当“和事佬”,做到到位而不越位,适当而不过当.要按领导的意图和要求开展工作,不搞想当然,不借题发挥,不擅自发号施令;当发现基层的问题和不足时,善意地提出建议,少指责,多商量。”王建新放下手里的文稿,他刚刚念的正是胡骄文章中的一小段。
“一针见血啊,这篇文章完全可以做为督察工作的纲领性指导思想。”不等胡骄插话,王建新口风一转,“胡骄,对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胡骄抿抿嘴,尽快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对方,同时心里总算松口气,就怕王建新一直跟他绕山绕水,不说正事。
“王老师,你也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对于我来说,当前最重要的,还是我母亲的病情。至于工作方面,暂时这样吧。”
王建新盯着胡骄的眼睛,确认他的话没有掺假,这才略略摇头,“我跟你谈谈我的工作经历吧。大家都知道我是从党校转到秘书,以我的性格来说,四十多岁的人,一直搞搞理论教育,比在机关大院里自在。可我为什么要离开党校?”
帮胡骄续好茶汤,王建新的眉头皱起来,“我有个女儿,南诏大学毕业,专科生。本来吧,我不在意女儿的工作问题,在哪里不是工作?可她有个男朋友,毕业分配到了南湖市工商局。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很多人都这样过来吧,所以,我出面去找一些熟人,你也清楚,在省委党校,各种级别的干部没少打交道,当时我想,这不是什么难事。
可问题偏偏出来了。找了十几个,每个人都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王老师,包在我身上!
结果临近最后期限,我女儿的档案,还是按照原先分配的郊县乡镇……女儿挺懂事,没责怪过我半句。”
看着神色略略伤感的王建新,胡骄能感受到那种无奈和无处发泄的愤怒。这就是现实,没有同等的利益,谁愿意无条件地帮忙?一个党校老师,唯一值得利用的,无非是在干部们进修期间做做学习成绩的手脚。
可也不敢搞大动作,除非是校长出面。不然来进修的,哪个不是前途无量?
后边的事不用王建新说,胡骄也清楚。后来他担任吴诚静的秘书,省委三号实权人物,仅次于书记和省长。在一定范围,甚至更有份量。对党员干部们来说,三号管干副书记,有时候比省长还令人敬畏。
胡骄没有打断他说话,也没有主动挑起关于“接下来”的话头,王建新不需要炫耀什么,他成为吴诚静的秘书,女儿的工作根本不算难题,事实上,也没让他开口,他女儿自动调回南湖司法局。
“从我的经历中,你有没有体会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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