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兵接到通知,让他去县委组织部谈话,刚刚龙红革也打来电话,杜林也一样。
杜红兵如老僧入定,龙红革说马上过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何况红革一直以来都有不错的点子。
山上的事情,难办。
龙红革推开他的门,从望山乡过来,只要一个半小时。
“哥,你有什么想法?县上去不去?”
杜红兵右眼不停眨巴,黑瘦的脸上满是愁苦,“能不去吗?我们没办法不去的,正明光大的调动。现在犯愁的是山上,还有那条路。”
龙红革还是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老知识分子的打扮,“山上必须停,人要马上散,一个都不能留。”
杜红兵眯了眯眼,“他们会听话吗?”
龙红革叹息,“没想到这个小胡书记手段这么老道,要是之前不卖人出去,山上的人敢不听话?红卫说,现在县委政府是水都泼不进一滴。秋明乾和邹开贵提拔起来后,成了胡骄的随从,以前他们吃过不少亏,这次怕是真的翻身了。哥,听红卫的,走吧。他早帮咱们弄好手续了,有那些钱,能管十辈子。”
杜红兵站起来,走到龙红革身旁,搭在他肩膀上,“红革,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
“那些钱,没有存进国外。”
龙红革呆傻地看着他,杜红兵像个庄稼收成不好的老农,“我不相信放放,更不相信那些外国人。”
龙红革这下真的傻了,他与杜红兵分工,一个管人事,一个管钱款,龙豪放是他的儿子,东方大学毕业后,先是在别人的外贸公司打工,后来自己成立了一家小公司。
“哥……那么多钱,你怎么处理的?”
杜红兵指着不远处的田地,“在地里,我把那些钱当成庄稼,每月赚进来的,都种在地里了。”
看着一身老农打扮的杜红兵,龙红革没办法责怪,他能理解哥哥那深厚的土地情结,也许当初儿子提议转移资金到国外时,他压根就没想过。
龙红革只能苦笑,“哥,那现在,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杜红兵摇摇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落到政府手里,我想地是,山上的事情,让老疙瘩、杜林、黄二弟出面认下,然后把山上的人转移到长顺那边注册的矿上,按以前这里的平均收入补偿。等接替咱们的人到了,慢慢做工作,多给点庄稼,都是凡人,哪能不吃五谷杂粮?”
龙红革仔细想想,这话也对,看来是有些草木皆兵,新来的继任者,每人一两百万,女人,珠宝,名酒名烟,啥玩意都砸点,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只是,哥,你有没有想过孙老二这样的人?”
杜红兵笑了,“我反而最不担心这些锄头,就算社会主义让他们翻了身,可几千年来的规矩和习惯,不是几十年能改掉的,那些年动乱,现如今,锄头还是锄头。他们每个人的嘴巴都指望我这地里的庄稼呢。真不想活了?”
龙红革心想也是,要造反,要抵抗,哪会等到现在?望山和长岭这两个地方,靠粮食能养人不?
如果不是咱们兄弟,这些人早饿死了。
当年带着他们偷挖偷采,从零碎的走私矿产开始,发展至今,什么改革开放,这些锄头都是明白人,这两个地方早就开放了。
龙红革心里已经同意兄长的建议,“那我去跟老疙瘩他们说,每人补多少钱?”
杜红兵竖起一根手指,“三个人,一个山头,老疙瘩多拿一份,要清楚,他们家里的庄稼不能动藏私,要让政府抄。”
一亩是一百万,一公顷是一千万,一个山头呢?
那是一个亿。
龙红革眉头都没皱一下,“行,反正最多两年就回来了。权当咱们为政府捐善款,发救济,咱们的祖宗偶尔还要架桥修路,不能丢了祖宗的规矩。”
杜红兵继续回复枯皮老僧的表情,“跟他们讲明白,讲透彻,偷采矿产,逃税漏税,他们三家的家底交给政府,也能抵掉大部分罪行。我们还要通关系,最多吃三五年的免费饭,在里头什么也不用做,平白多赚些庄稼。你去吧,官面上的程序,要做得牢靠,这个是你的本份。”
龙红革离开后,杜红兵坐了会儿,走出办公室,一路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回到家里,杜红兵的老伴刚去割了猪草回来,见男人回家,打个招呼,准备喂猪。
杜红兵也不吭声,扛着锄头下地,除草,沿着地边慢慢地劳作。
此时的杜红兵脸上泛着红晕,汗迹在黑干的脸皮上隐现,地里的冬麦长势喜人。
灰色的天空下,远处的山峰串串相连,青烟般的山雾笼罩着缓缓延伸的冬麦。
杜红兵停下来,扶着锄头,抬头远眺,这是他的土地,土地里种满了属于他的庄稼,这些庄稼就是他的财富,子女,兄弟,除了红革,没人了解他对土地、庄稼的感情。
他不是诗人,也不是政客,没有浪漫的情怀,对着这片土地深情地吟诵“我深沉地爱着我的土地和庄稼”;也没有现实主义的算计,把这些土地和庄稼兑换成更大的资本。
做人要本份。
看着这些庄稼,他不得不想起老疙瘩,打他父母饿死后,一直靠他养活,长大,成亲,生娃,还给他取了官名,杨致富,老疙瘩说要跟他姓杜,可是不行,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不要祖宗。
此时的老疙瘩点头哈腰,满面红光,听到一个山头,他还多占一份的补偿,这比刚日了个嫩妹儿还来得爽快。
这些年,从结婚进入杜家的核心,他每年也能分到不少庄稼,可惜杨致爱赌又爱嫖,花钱没节制,只要婊子骚,他就爱中招。
送出去的金项链有多少条?
老疙瘩算不出来,反正家里除了一幢房子,一套家电,还有几十万存款,没什么可惜的。
进去蹲三五年,出来有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呐,那是多少根金链子?又是多少个嫩妹儿?
三天后,杜红兵安安心心地去县里,到组织部报到,部长亲自接待他,安慰他,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临老了,回来在机关大院里好好调养身子,县城的医疗条件好,热闹,生活方便,还能指导下末学后进们。
杜红兵很诚恳,感谢组织的照顾,感谢党的关怀,感谢领导的关心,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陈永政心里奇怪了,这样一个老农民,老实人,老好人,干了一辈子基础工作的党员干部,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非常之处啊?
龙红革晚一天来,住到龙红卫家。
在组织部,跟陈永政谈过话后,也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个老党员,老干部,有原则,讲党性。还是个学识不浅的老知识分子。
听到陈永政的评述,胡骄没作评价。
新的接任者,他也没见,走完程序后,直接下去开始着手工作,这是明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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