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冷清的月色倾洒而下,广袤的戈壁更添几分凄苦之色。
牛皮帐篷被悄然的撩起,李临秋宛若鬼魅一般全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他穿着往日的衣裤,手执黑木弓,身披一件连帽大氅。
抬头看了看月色,那冷清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情绪。环顾一下四周,他快闪入了车厢间的阴影。
守夜人行踪固然变化多端,可车队总共才多大点地方,终归是有迹可循。对于跟着车队走了这么些年的李临秋来说,有心躲过守夜人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借助住车马的掩护,他一路有惊无险的躲过了守夜人的巡视。
“唔!”
李临秋身形忽然一顿,一股腥甜之气从肺喉间逆涌而上,刹那间便溢了满口。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李临秋皱着眉头将之生生咽了下去。
松开手,他竭力呼吸,努力平复着胸口的不适,良久方才缓过来。待他正欲前行时,却听得一声叹息。
“我以为能瞒过你,没想到你到底还是觉了。”
堆积货物的板车上,那用来遮挡风雨的帆布被掀开,露出了面带倦色的王达之。
“呦,王叔。”李临秋笑了笑,直起身来。“今天你不是该休息了吗?怎么还守夜?你不是一贯奉信拿多少钱出多少力吗?”
“庞广漠那般威胁下,谁能安睡?多防着点,总归是有益无害。”王达之耸耸肩,也笑了。
目光落在李临秋身后的包袱上,他有些叹息,“你是怎样觉我骗了你。”
“因为我的身体。”李临秋指了指被庞广漠射中的地方,“如果只是伤了肺脉,那症状不过是胸肺燥痛,喜咳,气闷而已。怎会无端吐血,心力交瘁?怕不是断了肺脉,就是伤了心脉。若有名医妙手回春倒也罢了,不过是小疾而已。可在这茫茫戈壁,连个赤脚医生都是难寻。按照这伤势,三日内若得不到救治,淤血必然堆积经络,到时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现在看看,我已没有活路了。”
李临秋轻描淡写的将自身状况说了出来,似全然不在意。
“所以你想走?”
“是。”李临秋斩钉截铁。
“你……罢了罢了。”
王达之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板车一侧,“我的马给你了,上面肉干和清水,既然时日无多,那就多看看,率性而为罢,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临秋点了点头,走到板车一侧,给马套上嚼子。
牵着马,他缓缓消失在了黑暗中。
“真洒脱啊。”
王达之低声赞叹一声。似有些冷,他将帆布重新遮掩好,便再没了声息。
待走的足够远了,李临秋翻身上马,纵缰扬鞭,绝尘而去。
※※※※※※※※※※※※
东方破晓,露水微寒。
走上那与周围的荒凉显得格格不入的山丘时,纵然是可以称作见多识广的李临秋,也不由的被眼前所见而震撼。
与往日那不是黄沙砾石就是沟壑满布的戈壁不同,这里林木郁郁葱葱,青草遍布,在山谷底部,竟有一处堪称清澈大湖。
难怪这里一直不曾觉,在戈壁上行走之人对鹰愁谷无不敬而远之,哪里会刻意的过谷。而且谁又能料到,这片荒寂的死地竟会有如此幽秘的大湖。
小心的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头,李临秋牵马来到湖边。
这原本应是一处布满砾石凹谷,数条地下暗河汇入其中,形成了一个广袤幽深的大湖。岸边松木葱郁,虬根密布错节。几只皮毛油亮四肢短小的小兽在水边饮水嬉戏,看上去格外悠闲惬意。
李临秋认得这种异兽,它的称呼有很多,像啰啰,魅狐,小土豹等等,林林总总大概有五六七个。
而唯一比较广为人知的称谓,便是山魈。
这小东西喜欢仰天长啸,且叫声尖锐绵长,凄厉中透着一股山风呼啸的浑厚感,骤听上去,倒是有几分恐怖。何况这家伙比狐狸还滑头,莫说捕捉,寻常人就算是见都难得一见。久而久之,人们也就认为山中住着精怪,于是便有各种各样离奇诡谲的传说流传于世。
可山魈多出没于深山老林中,戈壁上倒是难得一见。
也不知是地域改变的缘故,还是李临秋眼力不佳认错了,这小东西竟是颇为凶悍的。见有人看向自己,非但不怕,反而甚是嚣张的冲着李临秋龇牙咧嘴,大有挑衅的意味。
李临秋哭笑不得,不过他懒得和畜生一般计较,拿过牛皮袋到湖边接水,他心中忽然一动。
平滑如镜的湖面之上泛着隐隐地阴霾,大有压城欲催之势。李临秋蓦然抬头,觉不知何时空中已是阴云满布,看那沉凝黯淡的色泽,只怕雨水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下来。
思索片刻,李临秋牵着马走向了凹谷两侧的山坡。
约莫半个时辰后,淅淅沥沥的雨水便落了下来。因为地处北方的缘故,雨水没有南方那般缠绵温润,而是格外的阴寒刺骨。烈雨倾泻,怒云卷涌,片刻功夫,天地间已是萧瑟一片,唯剩那珠碎玉落般的雨声不绝于耳。
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山洞,李临秋燃起一堆篝火。
若非恰逢雨天且又是白日,他是决计不敢这般胆大妄为。要知道在敢在这杀机四伏大戈壁上生火的,要么有几分本事,要么就是十足的白痴。要知道烟火的味道不但会引得野兽光顾,更重要的是还会引起响马的注意。
以李临秋现在的身手,若遇到响马,只怕非得给砍了脑袋不可。
坐在篝火前,李临秋利索地砍着趁未下雨时拖进来的树枝。他的刀足够锋利,没多久便将树枝尽数砍完了。将刀身上的木屑在树枝上蹭抹干净,他归刀入鞘。
远处的山脉已经泛起淡薄的雾气,冰冷的雨水击打着砾岩,颇有几分雄浑壮阔的意境。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当真不假。
心肺受伤之人最忌湿潮,可自己却偏偏遇到这等雨天,看来老天爷都容不下自己啊。
看了看洞外的雨景,李临秋吐掉了口中的鲜血,低咳了几声。
他心里清楚,若得不到救治,那自己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而且伴随着经络中的淤血聚积,疼痛吐血也会与日俱增,说不定最后会以自杀来了结自己。
不过眼下李临秋显然没有轻生的念头。拨了拨篝火,他拗断了几根枯枝,丢了进去。
燃烧的篝火给李临秋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专注的盯着篝火,他的眸子中有种绝不符合他年纪的深邃。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自嘲般的微微一笑。抱着刀,他靠着马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洞外已是夜晚。
风住雨歇,阴云消散,漫天闪烁的繁星显得格外剔透淡雅。
篝火已燃尽,只剩下几块兀自燃着的木炭,冒着隐隐的红光。
没有去理会那快熄灭的炭火,李临秋拿着弓走出了山洞。
寻常猎人多在白天打猎,遇到的猎物多是兔子飞鸟之类小家伙,收获往往不大。可若是贪心冒进,说不定会遇到野猪豺狼等凶猛恶兽,稍有不慎反倒会丢了性命。
而想寻得一个打猎最佳时刻,那便只有群兽觅食的夜晚。不过夜晚时人的视线会大大降低,危险亦是不会小到哪里去。
狸猫一般无声无息的绕过粗壮的树干和满是青苔的枯枝败叶,李临秋来到一处颇有高度的山丘上,借着明朗的月色打量着湖边的情景。
湖边已有数头体型巨大的野猪正在饮水,不远处几只虎视眈眈的野狗徘徊游离,不过因为顾忌野猪的反击而始终没有动手。
逆风处的草丛后,两点散着幽光的眸子闪烁不定,乍眼看上去倒是颇为恐怖阴森。看那若隐若现的躯干,李临秋断定那是一头体积不小的老虎。
两方都有心捕食野猪,却又担心因野猪的反击而受伤,故迟迟不敢动手。直到半个时辰过后还是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况,若无意外,纵然相持到天亮怕是也出不了什么事。
李临秋心叹畜生谨慎,决定率先动手打破僵局。
瞅准一个间隙,他拉弓满月,倏然松手。
嗖!
箭似疾电,刹那间便射入了最大那头野猪的腰背,没入足有五寸之深。
“嗷!!!”
野猪王吃痛,顿时起狂来,浑然不管敌人是谁,当即便咆哮着冲向了野狗。离的最近的那一头野狗登时便被一头撞飞了出去,口喷鲜血,眼见活不成了。
剩余的野狗竟是未能如李临秋想的那般一拥而上,反倒是转身便逃,留下那头哀号不止的同伴独自等死。
野猪王得意的大吼一声,巨大的蹄子狠狠地踏落向地上的野狗,肆意泄着心头的愤怒。
支离破碎的骨裂血溅声彻响山林,为夜色平添了几分凄厉。
草丛后的老虎见野猪王已然狂,若贸然进攻,自己怕是不小的代价。权衡之下,它悄然后退几步,打算离去。
见此情景,李临秋蹙起眉头,反手抽出两支箭,缓缓将弓拉成满月。
老虎刚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身旁地上便是“啪啪”射入了两支箭,箭身颤抖不停,大有挑衅的意味。
“吼——!!!”
老虎大怒,当即便仰天大吼了起来。
龙行云,虎行风。
老虎这一吼,山林霎时变色,幽风四起,宁静祥和的月下湖畔竟是蓦然间遍布杀机。
野猪王体型虽大,却没有灵智,见老虎这般吼叫,亦是不肯退让的嘶吼了起来,根本不将万兽之王放在眼中。
老虎低吼着缓缓走出草丛,月色下,那双深邃的眸子竟是隐隐泛起赤碳的颜色。
抬头看向李临秋所处的地方,它出一声满是愤怒的吼啸。转头看向大自己数倍的野猪王,它足下用力,毫不犹豫的率先冲向了野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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