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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8日一我把手中书函细读时,澘然而下的泪水把水墨字迹都弄模糊了。

信是张家写来的,内容是要把今秋娶我过门的婚约退了。

不,我不是因为被退婚感到羞辱而悲伤,也不是因为我再无缘与未婚夫共偕连李而伤感。

我连他一面之缘也未有婚约是由双方男性家长决定。

我与他唯一的交往就只有经媒人传递彼此的诗词。

我知道我写的诗不坏。

他回信时就讚不绝口。

在这个力主“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代中已很难得。

他的诗却只属平庸用字生硬而陈腔满纸。

当然如果他以此考取功名也许会受到从来对有个人见解文章投以不信任目光的主考赏识。

不过,我没有置喙,沉默是金这说理我是明白的。

我的悲伤源自我深知他们悔婚的原因。

他们害怕了怕受牵连。

数天前,杨涟大人参了逆阉魏忠贤一本,而爹爹亦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魏忠贤圣宠正隆。

谁也清楚这一本会带来什麽后果。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朝臣和家眷因更小的事而惨遭屠戮。

正如他们说魏忠贤是没有坐在宝座上的皇帝。

张家如果这时和我们成为姻亲,只会招来倾巢之祸。

我不怪他们。

如果要他们因错认了这一门婚事而引致灭顶之灾我也于心不忍。

我本来就不著紧这门亲事。

母亲已大去三年,一切都由爹爹作主之下我才答允下嫁的。

我垂泪是因为知道这对我郑家是大祸临头。

抄家灭族已迫在眉睫,甚至连婢僕亦难逃一死。

我们倒不是婢僕成行。

爹爹身为正三品吏部侍郎,为官也算清廉。

这在他同侪中已是凤毛鳞角。

也不能全怪其他的人。

朝廷官俸微薄,即使是中央大员,单靠俸禄也会捉襟见肘,而他们每逢时节也少不了对上级的孝敬。

即使从不贪赃枉法的爹爹也不得不接受他下属的孝敬,否则我们一家实在活不下去。

凭这些孝敬,我们才能用得一老僕,一名负责烧饭的妇人与一婢女服侍爹爹与莲,他的小妾。

莲是母亲大去后才入门的,爹爹因与母亲鹣鲽情深,在母亲去世后也没有另娶妻作填房,而只纳了这一孤女作妾。

除了这二婢一僕外,就只有我的近身侍婢小燕。

一旦魏忠贤动手,覆巢之下绝无完卵爹爹,莲,我和三名婢僕都会难逃毒手。

二我不是贪生怕死。

要我独自留在世上,我宁愿殉身。

爹爹大义凛然我是明白的,虽然有时我亦觉得他做得过份了。

曾有一友人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却说“既读圣贤书,当遵圣贤训,行圣贤路。

”“但如此一来,恐怕足下有杀身之祸。

”那友人警告道。

“如此正合我所愿。

”爹爹潇洒回道。

我知道他所愿何事以不畏权贵,敢以身殉道而名留青史!

身为女儿,我不敢妄评他把一家人性命孤注一掷是否明智。

我是他手中独生的明珠,和他生死与共外再无他路。

天地之大亦难有我们容身之所;没有人会有胆量收留我们。

何况,我自幼缠扎的一双三寸金莲也不让我跑到哪裡。

我对缠足之习深痛绝恨。

当年我就因为剧痛而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先母对我说如不缠足,将来绝不会嫁得好婆家。

因为没有上等门第会接受一个大足的媳妇才勉强忍受下去。

当我看到扭曲变形的双足时,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多怨恨我不生为男子。

男子不用缠足,可交友傲游,考取功名,又或建功立业…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一具女子的尸骸是否缠足已无关宏旨。

我哭了是因为我深爱爹爹,无论他的行为如何令家族面临巨祸也一样。

我也爱莲,从没有因她侍寝爹爹于床笫之间而对她不满。

毕竟她令年迈的爹爹得到慰藉。

莲已有三月身孕。

现在我更为她感到可悲。

她或成无依寡妇,又或与腹中块肉同归幽冥“婉儿可有怪爹爹”爹爹问道。

我摇头,说“女儿愿与爹爹同祸福。

”爹爹点头,对我给的答案满意了。

但我从他眼中看到那一抹哀伤。

他把手放在我头顶,理顺我的黑髮。

“婉儿至孝,又长得如此出落,如果你生于他家,定必有不少王孙贵冑愿作裙下之臣。

今日连累女儿一同罹祸,为父…”我双膝跪下。

“爹爹养育之恩,女儿万死不能报。

女儿亦以爹爹为傲。

”他把我扶起。

我们二人都暗暗饮泣。

“爹爹,我们要卮遣散婢僕。

否则,他们也会堕入囹圄。

”我故意不提有被杀的可能,以免他更伤感。

“我儿说得对。

马上去办。

”他点头。

“为父仍要参他最后一本。

”我不禁黯然。

即使这时,爹爹仍妄想皇上会纳谏罢免逆阉甚至将其处决。

爹爹从不明白皇上对他的忠心不屑一顾。

何况奏章会被逆党截下我没有苦劝。

这是他支撑信念的唯一力量,我又何忍把它摧毁我召集了老僕,妇人和两婢女,告之即将发生的大变。

烧饭妇人与莲的小婢听了后吓得魂飞魄散,急不及待的走了。

老僕起先拒绝离去,后来我们劝说他要为乡间的小孙女著想他才带泪告别。

可是小燕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抛下我们。

“奴婢愿追随小姐,”小燕道“小姐不要赶奴婢走,天下已再没有地方供奴婢安身。

”我把她拥入怀中。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不再是主僕,而是亲如姊妹。

三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在傍晚时份终于来了。

听说不时有人听到锦衣卫夜半敲门之声而马上胆裂而亡。

爹爹首先被带走。

莲大声地哭。

我和小燕跪送爹爹,都知道这一别将难再见。

然后我们三人被带到刑部大牢,等候及落。

甫一抵步,锦衣卫就把我们交予一中年掌狱妇人。

妇人命我等卸去外裳换上赭色囚衣,替我们上了铐镣。

沉重的铐镣令我们举步唯艰地走向囚房。

但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当锦衣卫走了后,先前穷凶极恶的掌狱妇人却毕恭毕敬。

“小姐见谅,早前老身无法不如此。

”我对她前倨后恭大惑不解。

“小姐不记得老身了多年前老身带著一身重病经过小姐家门。

如非老爷收容,又聘医诊治,老身早已一命呜呼。

老身当时亦深受令堂和小姐照顾之恩。

今日正是老身报恩之时。

”我倒抽了一口气。

“但如此一来,恐连累妈妈…”“小姐大可放心。

老身当然不能助小姐脱祸。

但在这大牢之内,老身说一,没有人敢说二的。

而且,也不会太久…”妇人没有把话说完,我亦心知肚明。

像我们这种钦犯很快就会被押上刑场吧…我们没有进入那些臭气薰天的囚室。

妇人带领我们三人进入了牢中的神庙。

狱中竟有这种神庙真令我们大开眼界。

“这是狱神庙,”妇人解说道。

只见一幢房子中有一简单祭台供奉著三尊神像。

坐在中央的是一有长白鬍鬚身穿蟒袍的古代人物。

“原来是萧何!

”我马上认出来了。

想不到汉初三英的萧何竟成了狱神。

其他二尊石像却是青面獠牙十分吓人。

“小姐快快叩拜一下。

”妇人催促道。

我轻叹一声,跪拜了数下。

这些狱神是管治这裡一切,也负责辨别犯人是否罪有应得的吧。

我只是怀疑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是无辜受刑的。

他们岂会视而不见又或狱神亦有如人间官场,有钱使得鬼推磨而有权者更可一手遮天但这已非我能置喙之时。

我们进了内室时已心力交猝。

小燕先服侍好有身孕的莲。

我则坐于一角,想想我们的将会命运如何。

最^.^新^.^地^.^址;YSFxS.oRg;他们会如何处置我们按大明律法,我们可被处决,又`或没官为奴,又或卖入青楼。

我们都年青,应卖得好价钱。

莲的处境可能比较好一点。

即使被判成死罪,依律只能有诞下婴孩再断奶后才会把婴孩母亲处决。

但魏忠贤是否容许依律行事又有谁知道对我而言,与其堕到烟花之地,我宁愿一死。

我知道凭姿色或可最终成花中之魁,但爹爹会因此而心碎。

不!

即使他们让我一条生路,我亦会主动求死。

如果他们决定处决,亦有数种可能。

最严厉的是凌迟,但这只会用于谋叛及弑父母的不赦大罪。

更常例的是砍头再枭首示众。

这临刑前会被禠衣至半裸,也是极端羞辱的。

我如被剥至半裸会无地自容吧。

另一重是绞杀。

女犯受此刑最少可保留胸抹。

我记得今天是穿上了米白色绣有小蝶花纹的胸抹的。

胸抹难以遮掩我全部酥胸,这一样会令我羞愧难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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