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已过半,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下飞速流逝。
远在泰国的加仔行动迅速,他辗转多地,凭借几个特殊的秘密渠道,很快便从被蒋天养视为精神后盾的那位邪僧身上,挖出一整箩筐足以摧毁他的肮脏黑料———
其中,包括他与境外政治人物的密会、毫无来路的巨额资产,甚至几件让人瞠目结舌的、涉及未成年人的淫邪丑闻。
这些东西没有立刻公之于众,却像悬在蒋天养头顶的利刃,只要东英稍稍一松手,就能让这位洪兴柱石瞬间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雷耀扬更是动用其在黑白两道的复杂网络,将对方旗下诸多在灰色地带的违法生意,通过匿名方式巧妙地泄露给了警方和廉政公署。
自程啸坤死后,奔雷虎持续不断的反击,并不是鲁莽的撕咬,而是一个冷静布局已久的连环陷阱。
虽未足以一次性扳倒根基深厚的洪兴,但近期来连续的扫荡和调查已让这个死对头损失惨重,蒋天养颜面大跌,多个重要财路受阻。
道上风声鹤唳,香港地江湖版图也开始悄然松动。
而另一头的齐诗允,虽未在明面上直接针对这个本埠第二大社团,但以她雷耀扬太太的身份,和她在国际公关圈的活动,无形中构成了一种侧翼夹击。
表面看似远离江湖的明争暗斗,谈笑间却切断了所有与社团关联的商业合作,对洪兴的相关话题保持着礼貌又冷淡的距离。
来自上层女性的信号,远比江湖上的刀更扎人。
这不仅象征风向的变化,更意味着一些原本试图依靠洪兴的商界资源,开始动摇退缩,保持距离。
面对这波突如其来的全方位打击,车宝山展现了他过人的能力。
凭借其精密的金融手段和冷静理智的头脑,他竭力为洪兴稳住阵脚。不仅快速剥离部分不良资产,通过复杂的跨境交易弥补资金缺口,并试图将社团的生意尽可能地向表面合法化方向转型,以应对官非和舆论压力。
他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拼命修补着一艘处处漏水的破船。
然而,他终究是分身乏术。
程啸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桩无头公案,不仅让洪兴折损了一把利器,还让社团内部的浮躁不安的负面气味,被这层无形的滤镜放到最大。
社团生意接连受创,十二堂主人人自危,昔日盟友也开始见风使舵,车宝山一面要挽救危局,一面更要提防东英下一波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心力交瘁。
为求破局,车宝山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海峡之外。
通过山鸡的牵线,叁联帮的势力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开始秘密接触台湾本土势力,希望能借助外部力量,共同抵御东英社的猛烈攻势,度过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反观东英,在雷耀扬运筹帷幄之下,整个社团虽也承受着来自洪兴的反扑压力,但整体态势稳健。
更重要的是,凭借东英与内地建立的「特殊关系」,东英在回归后的大背景下,反而获得了一些隐形的便利,社团得以在风暴中稳步发展,此消彼长之下,优势逐渐显现。
香港地下势力的天平,已然分明。
而这一切腥风血雨,都成为了齐诗允即将接近雷宋曼宁的喧嚣背景。她就像一枚被投入复杂棋局的棋子,却决意要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viargo的工作她处理得滴水不漏,同时,也把所有剩余的心力,都聚焦于雷宋曼宁一人。
这段时间,齐诗允通过各种财经报刊、社交版面的碎片信息,以及她利用公关身份所能接触到的边缘人脉,她清晰地勾勒出雷太的行程:
六月二十四日,雷宋曼宁将启程前往北京,洽谈互益集团的几项重要事务。
这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不足一个月。
爸爸的忌日就在七月叁日,那是一个绝佳的、在情感上无懈可击的契机。她必须在那女人离港前,完成所有铺垫,并在忌日那天,与对方意外「偶遇」。
近期,她反复回忆去年忌日那天,在坟场的每一个细节:那束突兀的、品相极佳的白色芍药;雷宋曼宁离去时略显仓促的背影;以及后来从福伯口中得知的、关于那位“母家表叔婆”的说辞。
齐诗允记得当时,阿妈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与随即的沉默,如今,都成了串联真相的关键线索。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所谓的“表叔婆”,不过是雷宋曼宁精心准备的幌子。
一个身份矜贵的豪门富太,为何要亲自、并且恰好在同一天、早于她们母女去祭奠一个关系似乎并非极其亲近的远亲?这太过巧合。
而那「情有独钟」的花语,更像是一句无声的告白,刺眼地指向了她自认为忠诚可靠的爸爸。
但现在自己需要利用的,正是这份被隐藏了二十多年的、「情有独钟」带来的愧疚感,以及雷宋曼宁在雷义死后,或许逐渐放松的警惕与潜藏的倾诉欲。
齐诗允在脑海中,构建了数种与雷宋曼宁偶遇的场景,并精心设计了对话的起承转合。
从看似随意的寒暄,到偶然提及父亲的忌日,再到不经意流露出对当年那束花的疑惑……每一步,都需看似自然,实则步步为营。
她时常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弧度、眼神中应有的哀伤与恰到好处的困惑,务求每一个表情,都能触及并瓦解对方的心防。
可这种在悲痛和仇恨中历练出的心计与耐力,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恶寒。
然而,外界的风言风语开始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恩爱夫妻骤然分居近两月,足以引起八卦小报和社交圈的窥探。这些不必要的关注,于自己的计划而言,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就在齐诗允为此烦扰时,临近放工前十分钟,办公桌上的手提响了。
拿起来一看,雷耀扬的名字和号码跃然眼前,女人犹豫不决,没有立刻去接。但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能等她到天荒地老。
最终,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矫饰过的疏离: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warwick…这两日胃口不好,有点呕吐。”
“下午我带它去看兽医,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吃了一点药,正在打吊针。”
话音落下,齐诗允的心猛地一揪。
听到warwick生病,担忧瞬间充盈胸腔。
但她紧紧握住话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他的借口,可即便是借口,也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见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冷声拒绝或挂断,雷耀扬似乎看到了一丝缝隙,语气放得更软,带着恳求的意味:
“…它最近精神都不太好,成日趴在你以前看书的那张沙发上睡觉。”
“你…今晚得不得空?要不…一起食餐饭?顺便…可以看下它。”
话说到这里,轮到齐诗允沉默了。
担忧warwick是真的,厌恶他的欺骗和利用是真的,害怕跟他见面会动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也是真的。
但…外界的风言风语需要平息,至少表面上需要维持一个不至于破裂的局面,才便于她暗中行事。
或许…这也是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试探他目前状态的机会?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雷耀扬似乎在紧张地等待她的宣判。不知过了多久,齐诗允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揣测不出她喜怒的声音,简短地回应道:
“好。”
“时间地点,你发讯息给我。”
没有多余的关心,也没有情绪的流露,仿佛只是答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约见。挂断电话后,女人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写字楼上空聚散的云层,眼神复杂难辨。
因为这场晚餐,注定是一场身心俱疲的考验。
但她必须去。为了warwick,也为了她那不容有失的计划。更为了心底那份不愿承认的惦念。
傍晚时分,跑马地附近的这家宠物医院已经亮起温和的灯光。
淡淡消毒水气味弥漫,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猫叫。
诊疗室角落里,warwick安静又疲倦地趴在床上,前腿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通过软管,一滴一滴输入它的体内。
雷耀扬离它最近的沙发里静坐枯等,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狗儿光滑坚实的背脊,眼神却空洞地望向地面。他熬了一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扇玻璃门被推开,风铃轻响时,男人条件反射般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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