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眼下朝事的确离不开张相,不若我等也去相府规劝,也算为天下百姓尽了一点心力。”
此人一出声,便有人斥责道:“陈中允一人去便是了,天下百姓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说话之人是陈思育,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许国与沈鲤的同年,此人现任右春坊右中允,近日刚补了经筵日讲,此人颇受天子与内阁器重,翰林院的同僚们却大多与他关系平平。
无他,他这官升得太不正了。
翰林们皆知,他与张居正的管家游七交好,又与冯保门人徐爵交好,翰林们都以此为耻,他却丝毫不觉。
陈思育被闹了个没脸,立于一旁不再多说,但依然有数位翰林看不惯他这般谄媚,出言讥讽了几句。
见到此景,柳贺出声道:“各位大人,《会典》条文可修完了?本官在此候着各位呢。”
重修《大明会典》乃是本职,翰林们闻言退去,不过难免有人在心中想,柳贺这官做得越大,胆子却越小了,当年会试中筛落张敬修的柳三元去哪儿了?
柳贺稍候了片刻,黄凤翔先交了条文过来:“学士,为何……”
柳贺道:“鸣周兄,多说也是无益,因张相夺情之事,各衙门的官员都无心办事,无论如何,咱们翰林院总不能与旁的衙门一般。”
黄凤翔闻言点了点头。
事实上,张居正此次夺情,关注的远不止翰林们,便是六部尚书与内阁学士们也极是关注。
“鸣周兄,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柳贺示意黄凤翔附耳过来,在黄凤翔耳边低语几句。
黄凤翔眉头紧皱:“学士,真要如此?”
柳贺点了点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候我来便是。”
……
在这之后,因为张居正一直不走的缘故,朝野上下的争论声越来越大,而天子对张居正厚赏如故,给张居正父加祭五坛,又命礼部及工部主事致祭、治丧。
天子都如此恩遇,张居正无论如何也该动身了吧?
此次张居正倒是上了书,乞求天子允他回乡守制,但天子仍是不允。
按大明朝的规矩,臣子要归乡,若不上疏个五六回,天子再加以挽留五六回,足以证明你这官当得失败,张居正的推辞并未出乎众人意料。
柳贺将《会典》条文交予汪镗时,便听汪镗道:“泽远,明年大统历已进,张阁老将贺文交予翰林院,你去见张阁老,与钦天监将此事定下。”
“遵大宗伯令。”
汪镗这礼部尚书又兼着翰林学士,是柳贺名义上的上官,他平日不太管翰林院的事,但他有吩咐,柳贺必然是要听从的。
虽然他很不愿见张四维。
内阁中如今有两位张阁老,对张居正,官员们一贯称之为元辅或元翁,对张四维则以张阁老称之。
进大统历这事年年有,不过是写篇贺文罢了,将任务派下去就足够,怎么着也不需要张四维亲自见他一面。
不过随着柳贺官位往上升,他免不了要和阁老及尚书、侍郎们打交道。
柳贺并未思索太多,径自去了文渊阁。
张居正父丧刚至,并不在内阁中办事,吕调阳多次乞休天子不允,因而内阁诸事眼下都由张四维来处理。
……
文渊阁的景象与三年前并无不同,阁臣们来来往往,
翰林、中书们也俱是忙碌,柳贺只在外稍候了片刻,便听张四维的中书道:“柳学士,阁老在等你。”
柳贺便随他入了内。
张四维今年五十一岁,入仕二十余载,他已登上了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阁老之位,晋升可谓飞速。
当今天子刚登基时,张四维被认为是高拱的同党遭言官弹劾,回乡了两年,若是别的官员恐怕会就此沉寂,可张四维不仅杀回了京城,更在回京后一年便以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了阁,如今张四维入阁已有两年,《世宗实录》编成后,张四维因功加官太子太保,并晋为文渊阁大学士。
如今张四维正是为官最志得意满之时,虽官场上都认为他只会攀附张居正,奉张居正之言为圭臬,然而这并不影响张四维飞黄腾达。
“见过张阁老。”
柳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泽远请坐,要你来所为何事,泽远想必已从大宗伯那里听说了。”张四维淡淡道,“大统历已进,天子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兆,故命内阁择文采出众者撰一篇贺文,如今翰林院中,泽远你的文才是公认的,你记得与杨监正商量一二。”
柳贺点头称是。
“你如今公务繁忙,也可选一位翰林来撰写。”张四维道,“新进翰林中,想必也有数位才华横溢之人吧?”
柳贺听懂了他的暗示,毕竟万历五年这一科的翰林都是他张四维的门生。
如果柳贺再舔一些,这个活儿他可以找张嗣修来干,肥水不流外人田,给首辅公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这样既能讨好天子,又能讨好元辅,可谓一举两得。
柳贺答道:“下官定会认真挑选。”
“泽远你一向机敏,元辅与本官都是信得过的。”张四维捋了捋须,“本官听闻,对元辅的清丈田亩之策,泽远出了不少主意?”
张四维这么一问,柳贺立刻机警了起来:“下官家中有几亩闲田,年少家贫时也曾下过田,因而有几分浅见,蒙元辅看中,是下官的荣幸。”
张四维微微一笑,不再在田亩事上纠缠。
对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策,作为紧跟在张居正之后的内阁辅臣,张四维表面上自然是赞同的,但他心中如何想就不为人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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