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便终结了话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像看不见的冰层,迅速将气氛冻结。
桑德罗本来就不擅长言辞,但此刻他却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想用声音填满这片死寂,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
“我这次出门,去了很多地方。”他搜肠刮肚,努力拼凑词句,声音干巴巴的,“云鲸坟场,月溪森林……”
他实在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离开家后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十五个月里,他曾与盘踞峡谷的巨蝎搏斗,也曾在西部要塞对峙黄金雄狮,甚至在矮人的地底王国赢得了锻造大赛的冠军……这些足以让吟游诗人传唱数百年的史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像是一份枯燥的行程报告,简单又干瘪。
桑德罗说不下去了,他有些懊恼地停了下来,看着她毫无反应的侧脸,犹豫片刻,像是献上自己心脏般,从斗篷下伸出一只生长着坚硬黑鳞的龙爪。
“传说拉维昂沙漠的中心,有一种灰烬玫瑰……”他低声说,“我找到了。
漆黑狰狞的龙爪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朵花。
那是一朵奇迹般的玫瑰。
花瓣由最纯净的冰晶构成,剔透得仿佛一触即碎,花蕊处却燃烧着一小簇永不熄灭的炽热烈焰。
冰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元素,在一朵花上达到了诡异而凄美的平衡。
灰烬玫瑰,它的花语——至死不渝的爱。
桑德罗知道她是霜之魔女,立马补充道:“里面的火不烫……”
伊薇尔的目光落在那朵花上,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被那抹炙热的红色刺痛了一般,闭上眼。
“出去。”
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两把淬毒的冰刃,瞬间刺穿了桑德罗的心脏。
他愣住了,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怒意,很淡,但她确实生气了。
为什么?是这朵花冒犯她了吗?
他想问又不能问,尾巴耷拉下去,默默地站起身,压下心头翻涌的困惑与刺痛,转身离开。
“等等。”
伊薇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龙尾巴尖一翘,几乎是立刻就回过头,重新单膝跪在了冰晶床边,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残影。
他定定地望着她,黑眸里重新燃起一丝希冀的火苗,像一只等待主人垂怜的巨兽,喉结滚动了一下:“伊薇尔……”
魔女没有睁眼,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七天前,你就满叁百岁了。”
桑德罗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成年后……”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雪山深处敲出的碎冰,“现在,你立刻离开这里。”
轰——!
桑德罗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神罚的巨雷劈中。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离开?去哪里?为什么?无数个问题堵在他的喉咙里,不知道先问哪一个,只能先辩解,语气罕见得急切:“我是龙,龙族到一千岁才算成年。”
他试图用种族的常理去反驳她,这听起来像个可笑的借口,更像一句绝望的哀求。
伊薇尔闭着眼睛,无动于衷,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像一尊没有心的雪白神像,对信徒的哀求置若罔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桑德罗的脊椎升起,他明白了,所谓的“成年”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她用来驱逐他的冷酷理由。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艰难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还能……回来吗?”
伊薇尔不说话。
沉默。
她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宣判。
他不能再回来了。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像奔腾的岩浆一样在他体内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肋骨和胸膛,化作毁天灭地的龙息。
但他不能这么做,她怕热。
少年黑龙矫健强悍的身躯跪在那里,犹如一座被风化的暗色石雕,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朵象征着至死不渝爱意的灰烬玫瑰,还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花蕊里小小的火焰,在冻结一切的寒意中,颤巍巍地摇曳。
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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