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尘君身体不好,最后一句话,说得就像游丝气息。
他说完,便歪倒在叶霁身上,沉沉睡着了。
叶霁将他背了起来,送回了屋内。他觉得师父很轻,走快了路,都怕把他身子晃散了。
叶霁去潇爽台办了出山委托的登记,略一收拾后,谁也不惊动,马不停蹄去了东洲。
他走得匆忙,一是策燕岛结界破损,耽搁太久恐生灾祸,二来便是他实在不想面对李沉璧。
他怕留在山里,和这小混账朝夕相对,一肚子愤懑之气压抑不住,真把人揍出个好歹来。
春日暖风和煦,叶霁这一次孤身行动,不必像平日那样拉扯一堆后辈,只觉一身轻松。时而御剑,时而策马,很快就到了东洲地界。
他准备找个地方略歇一歇,第二天再走。
前头有一座江南城镇,富庶繁华,正是旧游之地。叶霁仰头看着城门上“逢棠城”三个大字,不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第一次来逢棠城,是和纪饮霜一起出任务,走的也是这条路。
纪饮霜年轻气盛,爱玩也会玩,趁师门一行在客栈歇脚时,独拽了他在逢棠城里乱逛。
当年这个时节,纪饮霜带着他去喝最好的美酒飞光酿,去江面停泊着的大小画舫上听曲,两个人都喝得醉意酩酊,在月色下策马比剑,最后相枕着躺在堤岸上大睡到天明。
叶霁轻抽了下鼻子,眼前有些微酸,不知不觉走到了江畔。
江边种满了桃花垂柳,一溜画舫排出去老远,雕花船身沉在烟水里,十分招摇繁华。
这里是水上的花街柳巷,这时天近日暮,华灯初上,飞檐翘角下衣香鬓影,每一座船都载满了寻欢作乐的人。
叶霁只在岸边站了一会,身上就被掷了十几块香帕。
画舫上的烟花男女凑在红栏杆前,掩唇笑得嘻嘻哈哈,瞧他的眼神炙热得能吃人。
叶霁被浓郁的脂粉味呛得咳嗽,突然李沉璧那张含泪幽怨的脸在脑中一闪,顿生几分心虚。
他身上沾满了香帕的气味,要是被李沉璧闻到——那副场景难以想象。
哪怕这小子此时远在十万八千里外,根本不可能出现,叶霁还是有些站立难安。
叶霁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就和一个怕妻子的丈夫没什么区别,一世英名就此毁矣。
正准备去寻家客栈休息,忽听一腻腻的声音喊他:“叶小仙君!”
在逢棠城有人认识他,叶霁怔了一怔。
那声音是个女子的,十分柔软滑腻。叶霁目光转了一圈,才看见一艘大画舫上,一个绣裙妇人站在栏杆边对自己热情招手。
妇人已经徐娘半老,穿金戴银打扮得十分浓艳。见叶霁转过头,脸上一喜,提着裙子下船,急匆匆朝他迎来。
叶霁瞧着她眼熟,却想不起来。
直到那俏艳妇人走到眼前,笑盈盈又叫了一句“叶小仙君”,他这才勉强从脑子里拧出点印象,却实在是叫不出称呼。
妇人也不见怪,笑道:“许多年不见小仙君了,出落得这么仪表非凡,我差一点就认不出来!长风山的仙尊们如今可都还好?”
她声腔柔软,语气十分热情舒服,大概是平日迎来送往多了,举手投足自有一份亲近魅力。
叶霁顺着她的话,随和一笑:“多谢挂念,他们都好。”又道,“抱歉,离我上次来逢棠城的时日过去太久,想不起夫人是谁了。”
妇人忙笑道:“确实有小十年了,仙君不记得也是应当的。当年你与你那位师叔来我船上饮酒,三言两语帮我收拾了一伙闹事的纨绔子弟,这个情我玉娘子还一直记着呐。”
说起这件事,叶霁这才彻底想了起来。
玉娘子瞧着他,不住口赞道:“当年的小仙君真是长成玉树临风的剑仙了。你刚刚就那么站在这儿,穿着身白衣裳,背着把剑,我这一船的姑娘小倌哪里还有心思接客!”
叶霁一笑,客气道:“玉夫人也不减当年风采。”
玉娘子被他哄得满面春风:“年过半百的人了,再过几年人家就要叫我玉婆子了。叶仙君今日务必赏脸,上船小酌一杯吧?”
叶霁道:“多谢美意,不过我明日还要赶路,实在不敢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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