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膳廳。
四姨娘步履轻缓,低垂着眼,却在经过隋和光时,脚下一绊。
隋和光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四姨娘低声道谢,借起身的瞬间,将袖中某物悄然塞入隋和光手中,指尖颤抖,不敢多作停留。
众人用完膳,纷纷撤去,隋和光留在最后,摊开帕子。
上面绣着湖鸟,一首小诗,看来很是寻常。
事冗犹闻檐角莺,
败荷枯苇立寒汀。
小舟轻泛烟波暮,
心寄长空雁字青。
隋和光琢磨几秒,目光一沉。
四姨娘出膳廳不久,心绪不平,被一记闷棍敲在后颈。绯红流苏扬起又落,像墨碗中泼了胭脂水。
后院荒废许久,湿气重,冰水泼上来。
四姨娘呛出了呜咽。
睁开眼,婆子们正围一圈,冷眼看她,厉声道:老爺果有先见之明,知道府内会有人不安分,有意离开几日,果然抓住了狐尾巴!
奴等盯了许久,您跟三夫人说了什么,又送了他什么?
可是有男女通奸之嫌……
水顺着鬓发滴流,四姨娘忽地想起,成婚那夜,隋靖正的手指也这般冷,蛇信子似的游进她小衣,绣床四角悬的香球,就在她眼前轉着,轉着。
又想起过年时,膳厅中她的丫头遭了掌锢,三姨娘递来的那一碗冰。也是冷的。
这份人情,她还了。
婆子转着,轮番上了手段,四姨娘妆面尽花,泪流滿面,一声不吭。
“看来,是要再教夫人一遍規矩了。”
冷笑像锈刀刮过铜盆,扎进她耳蜗,骨髓都渗出寒凉。
四姨娘面露恐惧。
冰水里混着碴子,沿脖颈流入,长衫贴在皮上,像黏着层冰。但不比从前冷。
姨娘的規矩,就是生儿育女。晚上伺候老爺,白天,就听婆子讲规矩、家法、妇德……
她从小就膽小。怕疼。怕苦。
最怕死。
他们都说,娇气的姑娘,这可不行,等你找个男人就好了、嫁人了就好了、等你生小孩了就好了……
等你忘了你叫崔明玉,只记得你是隋四姨娘,就好了。
逃到北方是明玉做过最膽大的决定,她想活。进隋府也是她自己选的,她想好好活、人上人的活。
所以最初那样疼,她都能忍,只要不会死。
婆子见她不开口,开始商议:老爷早有察覺,现下已在赶回的路上,会怎样处置这贱人?有先例,像当年那罪妇……闷死了……沉湖……
死。
四姨娘突然发出尖叫,婆子们当她犯了癔症,来堵她的嘴,竟然被撞开,她疯狂出声,连舌头被咬破都顾不得。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我说。”四姨娘哭道:“我跟三夫人无关,他……”
婆子们眼珠子骤然发亮。
另一边,隋和光焚毁丝帕,立刻打算出走。膳厅外也有地道入口,钥匙压在水缸旁青砖下……不见了。
这处入口修的早,只有他和隋靖正知道,是谁收起的备用钥匙不用多想。
——隋靖正回来了。
隋和光立刻改道,去东院寻林三等人。
眼前场景叫他心中一悸。
院中尸体横陈,数来足有二十几人,隋靖正冷冷罵“吃里扒外”,哪还有什么病色——他本就是装病,叫下人监视府内。
白芍棠当年的事,让他疑心更重,几乎每次纳新人,都要故意出府试探一遭。
果真抓出来几条狐狸。
四姨娘攀坐老爷腿上,眼神空洞,却还在笑,身前不到半米,正对一具男尸,头缺了半个,是被子弹轰的。
枪握在她手中,蔻丹甲血红。
几个大汉拦住隋和光退路,领头的皮笑肉不笑,说:“三夫人,老爷有请。”
隋靖正竟没有登时发难。
甚至,算得上和颜悦色的,叫隋和光好生打扮,陪他参加一个宴会。
隋和光就这样,被丫头脱光了,洗干净,换衣裳,涂薄粉,还往后颈倒了半瓶香水,留了气味,再仔仔细细洗一遍,穿上新旗袍,开叉快到腿根。
百乐门霓虹灯牌映在车窗上。
左右枪管贴着隋和光大腿,下车,寒风往比旗袍里灌。进舞厅前又被搜身,粗粝的手滑过隋和光周身,指头若有似无往旗袍里钻,隋和光反拧住那人手腕,终于能进去,有人蹭过他耳垂,低罵了声“骚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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