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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59节(1 / 2)

“延丰仓的粮食丢了,京城顿时人心惶惶,仿佛无根的空中楼阁,朝堂诸公尽皆想着从京郊州县调粮,全然不顾周边郡县也在忍饥挨饿……”

说得兴起,他一时忘了身在宰相府邸,“朝堂诸公”实以王安石为首,如今却当着他的面,放肆地抱怨了一通。不过王安石的表情如深渊之水,不见半点波澜动荡,倒是王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邱远说那些粮商贪得无厌,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可与这座东京城相比,粮商也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云济道,“听高士毅说,中了貔貅刑后,简直就是一半儿撑死,一半儿饿死——下腹部鼓胀欲裂,几乎要被撑死;上腹部空空如也,饿得头晕眼花。延丰仓丢了粮食后,东京城也是如此——名门望族粮仓堆积如山,却不肯平价粜米;老百姓缺食少粮,却买不起粮。整个东京城几乎陷入死局,若不能及时解决,这座雄城就得撑着肚子饿死,岂不和貔貅刑一模一样?”

云济说罢,弥心连连鼓掌:“云教授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远见卓识,比邱远那劣徒胜出百倍,老拙真是相见恨晚!”

见他如此激动,便知被云济说中了。狄依依挺胸拔背,莫名觉得与有荣焉,酒囊在手中翩跹翻转,面上平添了几分荣光。

弥心又道:“不过老拙这出貔貅刑,终究只是人为,能被云教授轻松破解。但真正的貔貅刑,绝不是这么简单就解得开的。”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王雱道:“真正的貔貅刑?云教授所说的,还不算真正的貔貅刑?”

弥心摇头道:“真正的貔貅刑是天降刑罚,不是这等人为的把戏。”

众人面面相觑。王雱渐生怒意,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也就罢了,在他父亲面前,居然也敢如此故弄玄虚,若是寻常人,王雱早就忍不住叫人将他轰出去了。

“诸位不妨将目光再放远一些,看看这天下!”弥心也不卖关子,坦然道,“大宋从立国起,已经种下祸根。只不过太祖武德充沛,太宗胸有韬略,他们在位时,大宋如小伙子一般精气腾腾、体魄强盛,自然看不出问题。但这祸根越来越深,到真庙、仁庙37时初现端倪,凡有识之士,都有所察觉,于是就有治世能臣,以忧天下为己任。”

他言至于此,王安石父子和云济已然明白他意有所指。

狄依依对弥心怨念重重,对他的话也满心偏见,加上她醉心于兵法,于政事不甚敏锐,一时没想到关节,茫然道:“什么祸根?”

“貔貅刑的祸根,当然是只吞不泄!”弥心道,“自始皇帝统一寰宇以来,只有本朝文彦博当着官家的面,说出一句实话:‘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归根结底,大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士,一种是民。士所有吃穿用度,都取之于民。而士为牧人,民只是牲畜,大宋就好比一座鱼塘,从这鱼塘建成以来,不过是在竭泽而渔。”

狄依依皱紧眉头,不明白弥心为何说士是只吃不泄,竭泽而渔。

“我朝最根本的三条规矩,已定死了士必会只吞不泄。”

众人侧目望去,却是云济突然开口,双眸望向窗外,仿佛穿透千家万户,穿越千山万水,直达四海八荒。

自目睹东京城缺粮时的景象以来,他深受触动,一直都在思考,总觉心中有千头万绪,却始终不得要领。方才弥心再度提起貔貅刑,他念头一闪,原本已思考了千万遍的问题,豁然贯通。

“其一,士不用交税纳粮。只要考中进士,或者做了官,自然就免了税赋。士族拥有的土地只会越来越多,而且不用交税,自然就会继续吞并田地,让真正能纳税的土地越来越少。

“其二,士能够恩荫子孙。当官的有了功绩,就能恩荫子孙,甚至许多大臣,子孙生下来就有了官职,可说是一代为官,则世代为官。

“其三,太祖遗训不可杀士。本朝不仅刑不上大夫,就连大臣犯了重罪,也不过是贬官去职,很少有直接处死的。当官的到了一定地位,很难被论及死罪,少了死刑威慑,难免横行无忌,不顾后果。就像这一出貔貅夺粮案,商贾出身的粮商死了十多个,背后真正的祸首士族权贵,可曾被拿下问罪?”

云济将这三条说罢,狄依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出身显赫,生来就是金枝玉叶,对士人庶民之别早就习以为常,从未想过士族享有特权,竟有这许多害处。

弥心耸然动容,盯着云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双目中露出不曾有过的惊喜神色,激动得连连拍手:“好,好!到了现在,老拙还是小瞧你了。可惜……老拙若能收你为徒,真是死而无憾!接着说,接着说!”

云济继续道:“祸根已然深种,照这样下去,不出百年,全国土地将有七成落入士族之手,让这帮达官显贵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与之相对,庶民没了土地,苦不堪言,朝廷没了赋税,无能为力。这就到貔貅刑降世的时候了——士族富得流油,吃得撑死都不吐骨头;国家一穷二白,百姓饥肠辘辘。整个大宋从腰腹间裂成两半,一半撑得肚胀如鼓,一半饿得头晕眼花,最终落得个撑着饿死的下场。”

听他描绘貔貅刑天降大宋的景象,狄依依不由打了个寒战。

王家父子相视一眼,均露出几分异色,这等末日景象,其实他们也已经预见过了。

云济他将办案时的领悟和貔貅刑的症状相印证,如饮醍醐般道:“对于天下而言,能够流通的钱财才是钱财,殷富之家的金银,或被陪葬地底,或被藏于私库,导致钱荒;对于国家而言,能够纳税的田地才是田地,士绅之家盗取国家的田,使天下之田越来越少,导致地荒;对于百姓而言,吃得起的粮食才是粮食,一遇天灾人祸,便有人囤粮居奇,浑然不顾祸乱天下,导致粮荒。长此以往,三荒并发……真不知会是怎样的末世景象。”

“是啊!”弥心拍腿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真要等到貔貅刑降世吗?到那时,要么庶民被逼到极处,不得不揭竿而起,杀入东京,来一个‘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要么被外族伺机杀入中原,破碎了山河,覆灭了邦国!”

狄依依抿了抿嘴唇:“那怎么办?这出貔貅刑怎么解?”

弥心笑着转头,向王安石望去,眸中却满是狂热和崇拜。

“九娘莫急。”云济也望向王安石,“我华夏传承数千年,大宋更是钟灵毓秀之沃野,向来能人辈出,英才济济。自然早有放眼天下的伟人,独步于天外,俯瞰风云变幻。他心忧天下,不仅对症下药,给出了破解之法,还耗尽心力,一针一药,不辞劳苦,扛着大宋的万里病躯,和貔貅刑奋力一搏。”

狄依依虽对政事不敏锐,但也明白过来:“你们说的是变法?”

云济点头:“你可记得高士毅所受的貔貅刑,邱远教了他何种解法?”

“高士毅?邱远教了他两个法子,其一,逼迫这吝啬鬼出血,每日施粥放粮给灾民;其二,是教他嫁祸于人,将墨玉貔貅这个祸害转给外人。”

“不错,你不觉得,这两种法子,和王相公这些年所主持的变法,颇有相通之处吗?”

狄依依经他点拨,恍然道:“是了,也不外乎这两个法子。其一,也是逼迫士族、权贵割肉放血,让利于百姓。王相公颁布的青苗法市易法,本意都是与富者争利。其二,便是将激烈的矛盾向外转移,王相公支持王韶河湟开边,收复六州,拓地两千里,兵锋直指西夏,并非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而是为了弥合矛盾,一致对外。这么说来,破解貔貅刑,所用的手段果然相通。”

这次云济却摇了摇头:“虽是相通,其间实有天壤之别!邱远终究气魄不足,只能在一介病患身上动手脚,乃是小术。而王相公是为国家治病,为天下除患,乃是大道。其中的艰难险阻,其中的风波险恶,只有王相公一肩担当,别说邱远的雕虫小技不及其万一,就连我一个外人,都觉高山仰止,望峰息心。”

狄依依心中暗道:“原来三杯倒拍起马屁来,也这般口若悬河。不过……王相公这等人物,百年难得一见,确实配得上这番夸赞。”

王安石苦笑道:“云司历谬赞了,老夫受之有愧!青苗法、保甲法、市易法等新法,虽有革新天地气象的雄心,但……你所说的那三条,乃是士人立身之本,老夫的新法虽然与士人争利,但最根本的这三条,依旧没敢触碰。”

“足够了。这出貔貅刑已不能根治,但若能得到缓解,大宋可延寿百年,这不异于补天之功。”弥心向王安石一揖,“相公,您果然不记得学生了。当年您在江宁守丧时曾著书讲学,陈述法政弊端。每次讲学,学生都在座下认真聆听,简直振聋发聩,直击我心。学生恨不得自己有一只擎天之手,能够助您澄清寰宇,扫净乾坤!”

弥心忽然自称“学生”,让王安石好生愕然。他在江宁讲学时,来求学听讲的挨山塞海,座无虚席。如今记得最清楚的,也只有郑侠和杨昭等寥寥数人罢了。对弥心,他毫无印象。

弥心脸上露出一丝遗憾,苦笑道:“学生本来也想考进士、做官、为民请命,谁知……鹿鸣宴上,竟被几个世家子弟当面羞辱!学生是寒门出身,最瞧不惯他们高高在上的模样。一气之下投毒杀人,自此亡命天涯,再也无法以真面目见人。

“学生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逃到安济坊当了福道门徒。后来相公被召回京师,先做了翰林,又升了参政,常平新法终于推行天下。学生当时欢欣鼓舞,激动不已,跑去寻吴医仙,说百姓的好日子要来了。谁知那老顽固却视新法为洪水猛兽,还说新法不切实际,必然失败……哼,这老顽固懂什么,这等迂腐朽物,还不如去做了圣体遗蜕,被供起来才好!

“熙宁四年,开封府有农人为了逃避保甲,竟自断手腕。一时不知有多少官宦上书言事,指责相公新法害民,就连官家也被蛊惑得犹疑起来。施行新政本就困难重重,士大夫尚且争议纷纷,百姓更容易受到蛊惑。那帮权贵为什么如此厌恶新法?真的是怕新法害苦了升斗小民?他们害怕的,是自家私利受损!

“司马十二说什么‘天下之财有定数’,都是狗屁!世家望族囤地、囤盐、囤粮食、囤金银、囤珠宝……就像一只只貔貅一般,只吃不泄。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不顾百姓饿死冻死。他们对新法百般阻挠,指责青苗法逼迫贫民借钱。实际上呢,青苗法推行之前,贫民最大的债主正是他们自己。相州韩家、洛阳富家,哪一家不是家财巨万?哪一家不是坐拥万亩良田?别说做官和经商,仅靠收租放贷,就能吃得膘肥钵满!”相州韩家、洛阳富家,云济也有所耳闻,其家主韩琦富弼均为大宋三朝元老,虽已宰相卸任,但旗帜鲜明地反对变法。

王雱身为新党的得力干将,向来对这些元老视如仇寇,弥心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一时狂悖,竟脱口而出:“枭韩琦、富弼的头颅于市,新法才可畅通无阻!”

“放肆!”王安石勃然大怒,“真是胡说八道!”

被父亲当众训斥,王雱怏怏不乐,恭顺地退后几步。然而万千念头如亿万蚁民在苛政压榨下的哀号声,在心间此起彼伏,掀起一股又一股澎湃的心潮。

弥心却道:“王待制此言倒是深合我心。敢问相公,新法最大的阻力是什么?不正是这些自命不凡的愚昧老臣吗?他们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私下里生怕朝廷改了规矩,自家的土地金银就保不住了。百姓为了逃避保甲法自残自伤,究竟是被新法逼迫,还是有人从中作梗?熙宁四年那件事之后,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要想新法顺利推行,就得将这帮拦路虎一扫而空。”

云济隐隐明白过来,颤声道:“怎么个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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