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酒一下肚,话就断不了,男人喝了酒就守不住秘密。
“没死就是好事,留部队也就那样,转业更别提了,哎。”
陈志军叹了口气,又喝一大口。
“也不是,你转业肯定有好去处呀,哪像我这么短视……但你当年还被卡着转不了,要我说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不该救那个女的,惹了一身腥不说……”
陈志军当年转业时候有两个去处,一是公安局,二是供销社,当年什么都是计划经济,供销社可是吃香喝辣的好单位,待遇好得不得了,再加上他去公安局只是个小警员,工资待遇什么的都是最低等,到供销社好歹是个小领导。
他就去了供销社,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平日买卖东西跟不少单位个人打交道,找他办事的人多得很。
但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哪个女的?”
杜辉又把酒给身边人添上,碰了一个。
他酒量可以说非常好,不知道以前什么样,但这几年在外面就没断过,除了酒,像什么骰子,扑克牌,搓来搓去噼里啪啦的麻将他都玩得不错。
什么场合做什么事儿,有些也未必真喜欢。
“嗨,以前的事儿讲了也没劲,都过去了……就你救了个人,她醒了老缠着你不放……就这么点事……”
杜辉觉得很奇怪,他感觉眼前这人是真诚,但这真诚里似乎又掩饰着什么东西。
“你还记着小李不,他混得不错呢,当年要不是你拉他一把,他早卷铺盖滚蛋了,我们农村兵就是在哪儿都被人看不起
……那么多人凭什么丢了东西就冤枉到小李身上去……”
“你这人也特逗,探亲前好几天就开始激动睡不着觉……背了一包的点心,说家里那个谁爱吃……回家都压成渣子了吧!还是勒索宋行简的,你老让人家请客,自己打赌输了就赖账!我们跟着你就能蹭上好吃的……那时候穷啊,吃碗猪油拌饭就美得不行……”
“那是挺不够心眼的,我家里谁爱吃?”
“你家里……老人呗,老人就爱吃甜得腻人的糕点。”
陈志军看了杜辉一眼,夹了一大口菜,用力咀嚼着,牙齿都出“咯咯”的响声。
“哎,你在哪儿是都能过上好日子,不像我,瞧瞧,头发都白了!”
天黑了,玻璃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陈志军自嘲地笑了笑。
“嘿,什么好日子呀,跟着的老板进去了,我能落下什么好?这些年赚的都填进去了,连个工作都没有,就一无业游民,哪像你这,吃上商品粮了,家庭也幸福……”
杜辉向后靠了下椅子,伸手拽了拽衬衫领口,英挺的眉毛一挑,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
“也是!你看咱老家多穷!出趟门得走多少路翻多少山,面朝黄土背朝天,忙活一年不饿死就成!现在好歹到城里住上筒子楼了。我儿子也争气,去年考上大学了……”
聊天就是得聊点别人爱听的,陈志军果然又亢奋起来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继续说。
“你可得抓紧啊,女朋友不结婚赶紧换一个,这个岁数了不管混得啥样得有个孩子……”
天冷得不行,马路被冻得邦邦硬,走在地上腿打颤,嘴巴呼出一长串的白气儿,杜辉把陈志军送回他家去,回到酒店像后仰躺到床上,眼睛盯着通过窗户看到的夜空。
湛蓝的,繁星点点。
他摇摇晃晃起身,打开窗,一股冷风吹进来。
冷得直让人发抖。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杜辉轻轻呢喃着,他昨晚做梦,明明梦到有个人夸他唱歌好听,每一句都在调上。
到底什么是真的。
“站住!你是谁!你要找谁!”
杜辉累得够呛,他见了几个人,结果都差不大多,找到这儿是因为他匆匆在档案里见到一张汇款单,没来得及细看,只记住了学校专业姓名,花了很大力气才查到这儿。
高卫明五年前来到西藏支教了,选的还是穷地儿里的穷地儿,偏得吓人,连个电话也没有,跟内地联系全靠写信,一个来回几个月就出去了。
杜辉坐了好几天火车,又换大巴又换拖拉机,还骑了一阵子马,一边走一边打听,翻昆仑山时候差点被野牦牛追着顶,下来又遇到塌方,高原反应就不说了,总之好不容易才找到地儿。
正是中午,阳光灿烂极了,学校就是几间很显寒蝉的土坯房,墙上鲜艳的颜料四四方方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几个大字,对面正中间的旗杆上的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远处蓝天草地雪山连成一片,杜辉被刺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他非常狼狈,胡子拉碴的,几天没洗脸了,背个破包,又人高马大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被穿着破旧藏袍的小孩儿气势汹汹堵在校门口,校门口就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木门,估计连个耗子都防不住。
“我找,高、卫、明老师,你们学校有这个——”
杜辉音量提高,一字一顿地说,这些小孩口音很重,他怕听不懂。
“高老师!有人找你!高老师!有人找你!”
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孩童声音,大概正在课间休息,几十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过来,黝黑的脸蛋上都有块红扑扑。
从低矮的教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也穿着藏袍,脸上黝黑,袖口被蹭得发亮,手里拿着个木头做的三角尺,远远地就疑惑道。
“您是?没接到通知要来新老师呀……”
“高老师你好,我是杜辉,想跟您打听些事情。”
杜辉知道这事儿挺匪夷所思的,把自己杂乱的头发用力往后撸,把整张脸完整露出来。
他们应该见过的,在她哥哥的追悼会上。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