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是每人辖区情况摸底统计,给商贩做存档记录,主要内容是个人基本情况和经营内容,商贩的主要群体是下岗工人,进城农民,暂时无学可上的青年群体,大多是生活所迫,目的不是惹事而是解决温饱,对于这样的人如果合乎审查要求,比如做小吃的有个人体检报告,就会发放临时经营许可证,只要承担个人卫生责任,就能从非法变成合法。这主要是尽量清除一些违法分子的伪装,对于没有做在档记录的高度警惕,以往有很多伪装成小商贩做违法活动的,偷鸡摸狗的,有些竟然还买卖人口,通过几个城镇走街串巷收集需求,可恨。
再就是最主要的,争取多开辟规划一些好路段的地方作为摊贩落脚点,别出那种骑五公里自行车吃个早饭的不切实际的事情,这也是最难的,因为可用地就那么多,到处还都在买地盖楼盖商场。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拆不掉的违建,跨区乱倒的建筑垃圾,有许可证的夜间工地,违规的运渣车,河道里不知什么时候倾倒的工业废水,这些事件产生的危害要比几个骑着三轮车东躲西藏的小商贩多得多,但冯月出也无能为力,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真正有能力来管。
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分来两辆执法摩托车了,冯月出有回骑自行车追个偷井盖的,最后追到垃圾场了,才知道这都成产业链了,偷井盖的偷了卖垃圾场,警察都得去垃圾场买,因为半价就能买到。
就是最近工作忙了不少,宋青莲又扔给她姥姥了,冯月出上次被妈好个说,甚至还要上手拧她耳朵,她都挺大个人了,小时候都没被妈打过呢。哎,她有时候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毫无疑问她确定自己对宋行简的爱,对于哥……哎,她真想睡一觉起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所以工作忙起来也好,忙起来就没那么多时间想七想八了。
不过宋青莲最近也很听话,倒是越来越大了,冯月出正这样想着,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冯月出接起来。
办公室的电话又响起来,这次再不接一定会有人来办公室“请”了。宋行简冲着胡明扬了下下巴,胡明拉耸着眼皮接起来,电话里劈头盖脸一顿骂,再怎么搪塞也解决不了,他只得瞧着宋行简使眼色,宋行简踱步过来,刚接过来电话也被明里暗里讽刺了一顿。
是郑书记,打电话给宋行简是为了截访,已经要到火车站了。
截访这事儿很不体面,自古以来老百姓就有告状的权力,杨三姐秦香莲,杨乃武与小白菜,这么个小县城,现在真需要从天而降个包青天。
明面上不讲,但□□数量是跟政绩挂钩的,郑书记这种爱面子工程的人肯定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以前拦截劝访暴力镇压手段也是有过的,其他地方甚至还出过人命。
以前的某些部门几乎就是郑书记的私人雇佣兵,是指哪儿打哪儿,宋行简上任后早就看他不顺眼,但掀又掀不翻,干又干不掉,还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谋生。
杯子里的茶叶刚在热水里舒展开来,可惜了,回来也不会有心情喝了。
宋行简没听郑书记电话里指挥的,要大张旗鼓领浩浩荡荡几十个去把人抓回来问罪,先关上几天再说,杀杀锐气。他就领一小队人,穿的便衣,到火车站时间还早,他记性非常好,见过照片,一眼就看到局促坐在角落候车座椅上的一撮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一点的,看起来都很朴实。其实最开始他们不是没上访成功过,但上面又移交给地方,还把地方领导批一顿,不是批为什么做出来这样的事儿,而是批这样的事儿怎么摆到人家眼前去了,给添了麻烦。
所以说,有些事似乎也不是万能解药。
“是向大爷吗,您好。”
宋行简现在出门都爱戴个没度数的黑框眼镜,这也是经验之谈,没点儿遮挡物谁见他第一眼都被脸吸引了,这样就显得有点拙,呆,文质彬彬的,更好交流了。
“你是谁?”
向大爷显然对陌生人抱有很大敌意,他眼睛眨得很快,眼白也很浑浊,偏红,老沙眼了,可能也跟酗酒有关,唯一的儿子死后他就爱上了喝酒,好几年冬天要不是遇到好心人,就真冻死在路边了。
说话的牙齿也漏风,生活条件不好的老人是这样的,上了年纪牙齿就开始缺三少俩的,牙齿疼痛会贯穿他们的老年甚至中年就开始了,但这也微不足道,比这疼的事情要多得多,她们惯会忍痛的。
他头发全白了,甚至连眉毛也白了,眉毛里面还有一根很长的,长的坠到眼睛下来的毛,据说这是长寿毛,但是很显然,长寿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折磨。
“你是谁!”
原本依偎在另一位老人怀里的小女孩也凑过来指着宋行简,语气里没有一点善意,她年纪不大,七八岁的样子,她还没下生父亲就死了,母亲跟奶奶拉扯她长大的。
当初这件事是被定性成安全生产事故的,并非刑事案件,所以从程序上来说公安局不介入,调查主导权在县政府劳动局等等地方,更何况这事儿发生在七八年前了,宋行简还没调来呢。而现在之所以宋行简能插手了,不管郑书记态度如何,说明宋行简逐步获得了行动空间,过去坚不可摧的墙壁出现了裂痕。
历史的被子不可能永远将一切捂得严严实实。
“您好,我是公安局——”
宋行简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
朝着他的脸挥了过来。
砰——
“呸!你们就是姓常的走狗!他指哪儿你们咬哪儿!黑警!走狗!官官相护!蛇鼠一窝!贪赃枉法!衣冠禽兽!无法无天……”
……
“宋局,你就站在那儿等着让他们打啊?”
宋行简弯着身在那洗鼻子,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他鼻子底下的血痂已经凝固了,要用力往下搓,他本来脸皮就白,这样搓出来一大片红,显得很惨。
宋行简隔着镜子看了胡明一眼,觉得这个人蠢不可测。
当时离得那么近,他躲开了拳头就到旁边人身上,万一是个脾气不好的,冲突就起来了,热闹围观,不是他们想要的效果。要伸手截住也不是最优解,会被误认为挑衅,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他们肚子里都是气,都是恨,见了血,心里能舒坦点,也能冷静点。
宋行简其实稍向后偏移了一点,他也不是真想鼻子骨折,这些年,精神上跪了多少次了,身体上受点伤算什么。
“真是刁民,怎么一点道理不讲!”
胡明还挺愤愤不平的,他也有点着急,他觉得宋行简长得帅是不假,去哪儿开会都有人来偷偷瞧他,但最好看的还属鼻子,跟标准答案似的,要是真歪了那不暴殄天物吗。
“理?有人跟他们讲过理吗?”
宋行简冷笑一声。
胡明也不说话了,宋行简来没几年,他倒是在这儿干不少年了,不过那都是大人物的事儿,以前他就是个小喽啰。
七八年前的一场矿难事故,上报死亡人数卡得正好,其实每个企业每年都有死人指标的,这关乎着晋升评选指标拨划等等一系列东西。这很好理解,一个好的企业不可能老是死人啊。
那超了怎么办,自然有办法。
这其实是很敏感的事情,不仅矿业公司不愿意上报,有些死者家属也是乐意和解的,走程序不仅时间久,甚至可能拿到的钱更少,人都没了,不如利益最大化,而且他们不仅承担着亲人去世的痛苦,也承担着其他矿工的期望,一旦上报大事故接受调查,几个月的停工停产,多少工人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因为坚持不拿钱和解,他们也被迫接受身边朋友亲人的游说,甚至威胁恐吓。
因为他们坚信那不是天灾,是完完全全的,人为事故。或许接受赔偿的那些人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选择了自我麻痹。
“宋局,那你怎么说服他们放弃的,会不会下次开大会他们又重蹈覆辙啊。”
宋行简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没血痂了,但红得很突兀,还是能看出来受伤了。
不是查不出,是不能查,当时的人又没全死,还是有活证人的,留了严重后遗症,和解的钱不够看病的,现在还在艰难谋生,这些人都是突破口。更何况当年煤矿的设备采购账目,尸检涉及医生等等,整个过程经手这么多人,总能扒拉出几个有良心的。最主要的还是,经手的领导不一定都是保护伞,更多的是极端的发展主义者,什么都向财政看齐。
宋行简一直在等那个机会,或者说,他调到这儿的目的,就是等待那个机会。
好不容易解决完一件事,宋行简想到桌上那杯茶觉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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