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暮景残光。
寿云殿内,皇帝病恹恹地倚靠在龙榻上,形销骨立,须发皆白,疲沉地耷着眼皮。明明只是年过半百,却像一位油尽灯枯的古稀老者。
见一模糊人影渐渐走近,他浑浊的眸子多了一点光亮。
“阿容……”嘶哑的轻唤从喉咙里扯出来,还未散开,眼前的轮廓变得清晰,掩不住他目光里的落寞。
“父皇,是我。”冯徽宜柔声宽慰,“您今日的气色比往日好了很多。”
皇帝浑浊的双眼有些涣散。皇后临朝称制,想来此时应在处理政事……
他的手颤巍巍地覆在冯徽宜的手背上,一如待她儿时般体贴关切。
“近来可好?裴世则……待你如何?”
冯徽宜闻言一怔,自父皇病重后,神志便时常混乱,糊里糊涂。
“一切都好。”她垂眸,“他……待我也很好。”
皇帝似是安心了。干裂的嘴唇在翕动,扯出苍老沉重的气音:“无论如何,宫里始终都是你的家,你要记得回家……”
冯徽宜的神色变得凝重,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陛下。”一位内侍近前禀报:“孟相告老还乡,来与您辞别。”
皇帝拧起眉头,显然不想见他,可那位老臣还是闯了进来。
“陛下!”他径自跪在了龙榻前,悲从中来,哽咽难言。
冯徽宜认得他,右相孟怀仁,出了名的高风亮节,刚正不阿。早在父皇为母后虚设后宫时便开始犯颜进谏,一直与母后作对。不过母后未曾动怒,还时常夸赞他清正廉洁,才华横溢,甚至升了他的官,一批又一批的贪官污吏被他清查惩办,为他的仕途增光添彩。
这些年来他被母后高高捧起,几乎是心腹近臣的存在,母后也成了他的知遇恩人,在民间传为佳话。可她清楚,孟怀仁的骨子里仍刻着祖宗法度,三纲五常,这是与生俱来的,任谁也无法改变。
她默默退至旁侧,静静看着。
泪珠从爬满皱纹的眼角滚落,孟怀仁哽咽道:“老臣临行前,特来叩别陛下,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您是江山的砥柱,是社稷的根基,您……不能倒下!”
皇帝疲倦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怀仁,你要看开些。”
孟怀仁不由得急切道:“可陛下,皇后她……”
“嘶——”
皇帝按住额头,痛苦不已:“朕的头又疼起来了……”
“快传太医!”冯徽宜扬声呼喊。
“陛下……陛下!”孟怀仁急声唤道。
匆匆赶来的太医围在龙榻前,将孟怀仁硬生生地挤了出去,踉跄退至殿外。
暮色苍茫,宫灯亮起。
寿云殿安静下来,皇帝沉沉睡去,待冯徽宜走出来时,孟怀仁还在殿外,无论内侍如何劝说,他仍是固执地不肯走。
冯徽宜并不意外。
孟怀仁立即上前:“公主,陛下可安好?”
“孟相放心。”冯徽宜和婉应道,“只是,父皇的身体需要静养。”
孟怀仁身形一晃,神色僵滞,他怎会看不出皇帝是在躲着他?
冯徽宜落下一声叹息,恳切道:“您也要保重身体。”
说罢,她转身离去。
孟怀仁望了眼紧闭的殿门,带着矢志不屈的坚决,跪倒在她面前。
“孟相这是作何?快快起来。”冯徽宜连忙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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