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的对望,让夏小艾封闭的世界里突然就多了一双带着阳光的眼睛,就像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突然照进了一丝阳光,虽然微弱,却让她看见了光。有光的世界,才有了温暖。
疾风骤雨的夜晚,窗外风雨呼啸而来,雷电轰鸣不止,夏小艾惊恐地抱紧自己的身体,脊背紧贴着墙壁。
门上的锁链在风里撞击,她不敢动,不敢说话,咬着手背,那一刻连呼吸都不敢。
门被打开了,浑身是水的小景开门进来。他蹲在她身边,看着瑟瑟发抖的她:“你怕吗?”
她挪了挪越来越僵硬的身子,瞪着惊恐的眼眸望着他。窗外闪过一道极亮的闪电,闪电过后是一阵沉闷的巨雷响彻天空,夏小艾吓得捂住耳朵。穆景张开瘦小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死去的哥哥一样。她趴在他的肩上,死死地扯着他的衣服,极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那夜他没有离开,不停地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她依旧害怕,却不再孤单。
她瑟瑟发抖地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别走。”
他惊喜地看着她,用力地点头:“我不走,我不走。”
那个雨夜,雷声轰鸣,他陪了她一整夜,跟她说了很多话。
他告诉她,他的父亲是个警察,执行任务时牺牲了。他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可惜生病死了。妈妈临死前将穆景托付给他的舅舅照顾,谁料他的舅舅把他们家的钱都拿走了,把房子也卖了,又将无家可归的他送进了孤儿院。
穆景说,他不想要房子,也不想要钱。他只想舅舅能来看看他,像以前一样拍着他的头说:“小景,一年不见又长高了啊!”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们本能的渴望。
夏小艾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问自己: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她想要她的亲人,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她的家已经被一个残酷的男人毁灭了。思念不能让她回到过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地回忆着仇人的脸,让他的样子刻在记忆深处,包括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她要记住他,找到他……
她以为等她长大了能够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就能找到他,为她的父母报仇,却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出现了,在她还来不及长大的时候。
两年后的夏日黄昏,夕阳照进房间,投射在飞扬的灰尘上,穆景细心地给夏小艾梳理着微乱的长发。他喜欢给她梳头,柔软的发丝绕在他的指尖上,似丝丝缕缕的温柔流过心尖。
一辆黑色轿车在院子里停下,车上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上黑色的衬衫和长裤在如此闷热的夏日里显得格格不入,一如四年前出现在她家楼下的样子。
她急忙趴到窗边细看,真的是那张让她永生难忘的脸,是韩濯晨的脸。
那一刻她像是挣脱了许久的束缚,发疯一样向外跑,跑到他的面前。头顶是闷热的骄阳,脚下是飞舞的尘沙,她站在他面前,感觉异常寒冷。
韩濯晨看见夏小艾像个莽撞的兔子一样冲了过来,有些不解,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托起她的脸仔细看着。她以为他认识她,可他看她的时候像是在看陌生人。
“小丫头挺漂亮的,就是太瘦了。”他身后高瘦的男人说。
她转眼看向说话的男人。他的脸型狭长,上面长着一双死鱼一样暗淡无光的眼睛,她记得他。他叫阿清,就是他在韩濯晨的指使下打死了她的爸爸妈妈,把她从二楼阳台上丢下去的。
她的仇恨顿时宣泄而出。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部气力对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指咬了下去,不管韩濯晨怎么挣脱都死命咬着。直到他用另一只手捏紧她的双颊,痛得她无法合上牙齿,不得不松开口。
他看看自己流血的手指,又看看她,神情依旧冷静,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她正准备扑过去和韩濯晨拼命,一个小小的身躯突然冲过来,是穆景。穆景以为韩濯晨在欺辱她,愤怒地一脚踢向韩濯晨的脚踝。韩濯晨刚闪身避过,穆景紧接着用头顶向他的腰部。那动作一气呵成,敏捷得完全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在韩濯晨的微惊中,穆景快速拉住夏小艾逃离。不料他们刚跑几米远,阿清便追了上来。他没有抓夏小艾,而是捉住穆景的肩膀。一阵剧痛从穆景的肩膀传来,他顿时觉得双手麻痹,用最后一点力气推了一把夏小艾,催促她:“你快跑,快。”
她没有跑,站在原地看着穆景的双手手腕被阿清捉住,扣在背后。穆景向后踢腿,腿刚抬起,就被阿清一脚踢在后膝上而单腿跪在地上。穆景的整个身体都被控制住,再也无法动弹。
“韩先生,我跟你说的孩子就是他。”阿清摸了摸穆景的肩和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小子反应挺机敏,身体素质相当不错。”
“嗯,是不错。”韩濯晨低头看看小景,又顺着他忧虑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夏小艾,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阿清,带他走吧。”
他说话的语调很冷淡,却透着一种掌控命运的强势。这种韩濯晨独有的语气让夏小艾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幕:哥哥从马路对面向她冲过来……可惜,他连自己都救不了。那时候她张大口想要喊他,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没有听见她叫他最后一声“哥哥”
“不要……”她扑向阿清,拼命想从他的手中夺下穆景。尽管她明知道这是徒劳无功,可她还是疯了一样想要救他。
她什么都没有,穆景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依靠,她不能再失去他。或许是她的样子太吓人,或许是穆景奋力挣脱,他竟然摆脱了阿清的钳制,紧紧把她抱在怀里。那一瞬间,她落下了两年来的第一滴眼泪,她对他说:“哥哥快走!”
“阿清,”又是那听来悠扬无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韩濯晨说,“连这个女孩一起带走。”
“是!”
穆景闻言,惊恐地问:“你们要带我们去哪?”
“你不用害怕,韩先生是个好人,他要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过好的生活。”
听见阿清说出这样的话,夏小艾忽然笑了,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韩濯晨是个好人,要让她过好的生活,还有比这更可笑的谎言吗?
韩濯晨低头看着她,许久问道:“你笑什么?”
她立刻收起笑容,满脸戒备的神色。
“有意思。”
留下一句莫测高深的话,他便走了。
之后夏小艾和穆景被带去一栋陌生的房子。那栋房子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立于半山之上,背倚青山,面对沧海,纯白色的墙面搭配着钴蓝色的玻璃窗,蓝天白云仿若浑然一体,只被黄棕色的屋顶区别开来。房前是一处园林,青色的石阶绵延而上,两侧种满了翠绿色的植物。花卉并不多,星星点点的几处点缀。屋后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碧蓝的池水比天空和海水更加清透。
她走进门便看见一个空旷的客厅,客厅很静,静到连细微的脚步声听来都很刺耳。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她走在上面如履薄冰。
偶然间她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倒映的人影,有些肥大的白色棉布裙子松松地挂在身上,及腰的黑发散乱着,瘦削的脸上全是惨白的颜色,俨然一个女鬼的装扮。她吓得退后几步,发现地上的人影也瞪着惊恐无助的大眼睛望着她。
她才意识到,这个影子是——她的。
她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张丰盈红润的圆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怪韩濯晨认不出她,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穆景看出她害怕,握住她的手小声对她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看着他天真的瞳仁,无话可说。他要是和她一样,清楚地知道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可怕到什么地步,一定不会这么说。
阿清走到韩濯晨身边,俯身说:“这是穆景的领养手续,全都办好了,以后您就是他的监护人了。”
“嗯。”
“没找到女孩的资料,院长说她被送过来时没有任何资料,没有来历,也没有名字。”
韩濯晨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犹豫,但抬眼看看穆景,点头道:“留下吧。”
“可是她来历不明……”
“继续查。”他说着,伸手对穆景勾勾手指,“你过来。”
穆景收紧抓着夏小艾的手,一动没动。
韩濯晨见穆景没动,丝毫没生气,抬眼看看阿清,指指夏小艾。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别无选择,只能任由阿清推开穆景,将她拖到韩濯晨面前。
她恨了四年的仇人就在她对面,他手指上的齿痕上,血已经凝结,可见咬他一口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现在她该怎么做?她努力在想。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睁大眼睛努力去认清他那张恶魔般的脸。昏暗的光线里,他眼波如雾,还是初见时那么完美的脸。
“没有名字?”他略一蹙眉道,“好吧,从今以后你叫韩芊芜,住在我的家里,做我的……”
“韩先生。”阿清走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按照法律规定,您的条件不符合收养规定,所以她的监护人是陈嫂。”
韩濯晨点了点头:“也好,以后让陈嫂照顾她更方便些。”
他又低头对她说:“以后陈嫂就是你的妈妈,你要听她的话,知道吗?”
她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目光一直锁定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上。她知道这把刀杀不了他,可是只要能让他流出一点血,也好过她什么都不做。
等不到她的回答,韩濯晨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你放开她!”被拉住手臂的穆景大叫。
韩濯晨微微笑了笑,看向他:“你喜欢她?”
穆景愣了一下,微黄的脸上泛起红晕。
“从明天开始,你要听从我的一切安排。我会送你去最好的学校学习。我给你八年的时间。如果你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如果你做不到……就别怪我了!”
见穆景不点头,韩濯晨伸手抱起她放在双膝上,修长的手指攀上她的颈项,并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肌肤。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完全相信以他残忍的个性,随时有可能掐死她。
“我听你的。”穆景急切地道。
“好。”韩濯晨满意地点头。
这一刻,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爸爸给她讲童话故事的时候说过:看着恐怖的恶魔并不可怕,最可怕的魔鬼长着一张天使的脸……
她不知道,如果穆景说“不”,她的生命是否会被那双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手扼杀。她唯一知道的是,从此以后“夏小艾”这个名字不再属于她。她将成为韩芊芜,一个与恶魔共处一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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