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五旬的吕俊儒背着架子,上面是清一色的线装蓝皮书。
架杆延伸,正好能在他头上撑一封釉黄布,可做挡雨。
“咳咳……”
道路崎岖,每走几阶,吕俊儒这个老秀才便顿几步,稍作歇息。
山间灵气充沛,如此负荷可让身体无忧,但徒增的劳累难以减免。
“您老这是何苦,来之前让我通报一下就好了,何至于如此。”
那中年仆人谈吐有佳,才情在民间至少得是管家级别。
在这里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仆人。
“庆之毕竟身份不同了,是我贸然前来拜访,哪里能让他这脉主亲自迎接。”
吕俊儒苦笑,本是同辈人,地位却已经天差地别。
仆人不在说话,领着他一路向前。
石阶蜿蜒曲折,云里雾里似有仙禽,林间珍兽阵阵低哞,惊起阵阵飞雁。
通到山上,岩石长满绿苔。
顶部设施颇为简单,没有奢华的楼阁琼玉,只有一座五角凉亭坐落在中央。
周围种满了桃树,如今也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
桃瓣缤纷如雨,落在演武场的兵器架上。
纯银的枪尖穿透落花,齐人腰高的女童穿着素衣,一蹦一跳的始终够不到卡枪的榫卯。
“千唯别玩了。”
侧塌在木席上的白衫男子似有所感,把一头散乱的长发束缚,正襟起身。
山下的人与山顶的人相望,眸里似有星辰。
“庆之,你又年轻了。”
吕俊儒佝偻着腰板,浑浊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陈庆之,一刹那的风华。
如山如岳。
“吕哥儿,想我了?”
陈庆之不着调的笑笑,领着快年过花甲的吕俊儒进了凉亭。
老规矩从地窖里捞上几坛美酒,从落满灰尘的书架,拿下几本崭新如初的典籍放到了桌案上。
“唉,使不得使不得,我坐次位就好。”
吕俊儒找个蒲团坐在桌案末端,气喘吁吁。
无意间看到角落里站着个小女娃,莫约八九岁的样子。
模样生的俏丽好看,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朝这边打量。
陈庆之神色一滞,顺势对着陈千唯招招手喊道:“千唯过来认人。”
小千唯颠颠的跑了过来,聪颖的她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晓得了吕俊儒的姓氏。
奶声奶气道:“吕爷爷好。”
“什么吕爷爷?叫叔叔。”陈庆之狠狠地瞥了小千唯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绕到吕俊儒身后喏喏道:“吕爷爷救命。”
陈庆之:“……”
吕俊儒呵呵一笑,突然感慨道:“你女儿可够机灵的。不过你这成家也太过晚了些。”
“晚吗?我记得前不久我还去湘江赏灯划船,回来就带了这么个小东西。”
“小千唯怎么也得八九岁了,你却说前不久,时间在你这里就这么不值钱啊。快五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朝气。”
“是十一岁。”陈千唯挺了挺身子,也没高出多少。
“十一岁这么矮?”陈庆之不由得笑道。
“谁让我是你女儿。”陈千唯不甘示弱。
吕俊儒面色变换,这父女俩说话怎么都这么咬牙切齿,句句刺进对方心窝。
“囤这么多书啊。”吕俊儒指了指地窖旁的书架。
“我自然是懒得翻看,还不是你和大哥喜欢看些酸绉绉的东西,比我给千唯酿的梅子酒都酸。
可这有什么办法,每次找你俩出来喝酒,你俩都没空。只好约约诗词歌赋,我在一旁喝酒看着你俩就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不来,书架上就落满了灰,我也不在,又不想让下人过来打扫,没轻没重的怕毁了你和大哥的爱书。
没办法,你们不看,我回来了就没事翻翻。如今便成了这幅书架堆灰,书本崭新的样子。”
吕俊儒脊梁又弯了些,曾经多少个春秋他都想追上那个男人的步伐。
男人登临顶点时,吕俊儒仍是个落第的落魄书生。
一晃多年过去,男人给读书人开辟的道路辉煌。自己仍碌碌无为,成了黄土没脖子的老人。
时间在修行者的眼里不过是弹指一瞬,在普通人眼里却不知过了几个春秋。
“我最后在考一次,失败了的话,就不读书了。太老了,没精力,读不动喽。”
吕俊儒长叹一声,吐出了他半辈子的傲气。
“吕哥儿,我送你样东西。”陈庆之突然开口。
暗聚天地灵气的手掌缓缓的打在了吕俊儒胸膛,沛然的生命力乍现。
华发渐退,青丝隐现。
吕俊儒干枯的身体如同吸水的海绵,逐渐饱满有了血色。
而陈庆之精亮的眸子,似乎多了些阴霾,多年未曾长过的胡茬,又冒了出来。
“庆之!你快停下,何必为我损耗修为寿命!”
陈庆之没有避讳陈千唯,对此一幕她怎么理解陈庆之不会去指正。
光华散尽,陈庆之额头冒出薄汗。
“不过几年寿命而已,无大碍。至于修为,打打坐就回来了。”
吕俊儒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放下。
“千唯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我和大哥年轻时留的笔记也许能用的到,”吕俊儒想了想,怕陈庆之不放在心上,又补充道:“以大哥的境界,年少时留下的东西总归要宝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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