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一来,谭啸又开始酝酿起骗局被戳穿的那一天,自己又该如何脱身事外,还不能让袁克文怀疑。袁克文这条线非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想放弃的。
像秦自成那般舍己为人的义举,他敬佩归敬佩,却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谭啸可不会干赔本的买卖,他与卫家又不沾亲带故,冒险帮卫红豆脱身自然有他自己的算计,而此事虽说看上去有些风险,但是他那番话经过了深思熟虑,不至于留下什么把柄。何况若是巧妙操控,这个谎言短时间内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他最初决定出手其实只是因卫红豆一句“德叔”而诞生的好奇和怀疑,在他敏锐地捕捉到袁克文对卫红豆的异样后,又生出了一个足以令卫红豆和他拼命的计划。
携手游过普化寺,一见如故的三人相互留下了联络方式后便在初霞山下拱手作别。谭啸找了个借口并没有立刻回城,低低吩咐了阿仁几句,后者也不多问,点头离去。
谭啸静静地目送阿仁所乘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才回神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山间的曲折小路,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异常冷静,蹙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停息,原本的狂风疏雨变成了蒙蒙细雨,仿佛薄薄的帘幔一般罩住了天地,入眼全是枯枝败草,没有半个人影,让早春的初霞山更添几分清冷荒凉。几颗水滴从谭啸避雨的树头滴下,落在他微微扬起的脸颊上,冰冷的寒意让谭啸杂乱的心神为之一振,他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略微带着些泥土腥味的冷气,大步迈入雨中,脱兔般向山顶疾奔而去。
再说杨老歪被阿仁拽进茶棚之后,嘴里虽然应酬着,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寺门前的四个人,见他们只聊了片刻便作别,袁十小姐面无表情地登上小轿说了声“下山”就不再言语,连眼角都不瞧他一眼。杨老歪看不出这位大小姐的喜怒,一颗心更加不安,暗自揣度着该不会是袁二公子对十小姐说了自己的坏话?那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坐在轿中的卫红豆暗暗抹了把冷汗,这才发觉身体发软,手脚不听话地颤抖。她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后怕、庆幸兼而有之,平素机灵多智的脑袋有点麻木,对敌友未分的谭啸益发感到神秘莫测,不过却不得不承认谭啸今天帮了她个天大的忙,可也因此让卫红豆对他更加警惕,这个家伙显然是个扮猪吃虎的高手。
他是想要黑吃黑的江湖同行,还是官家的人?
侥幸过关的卫红豆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她现在的情形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最可怕的是,那钢丝却攥在一无所知的谭啸手里。
卫红豆想来想去,觉得谭啸既然没有为了讨好袁克文而出卖自己,那么他最大的图谋应该还是钱财,而且胃口惊人,不然也不会拒绝卫远山提出的平分的提议。这一次从没失过手的卫家恐怕要吃大亏了。
“莫把老娘逼急了!”卫红豆一想起那张微笑的可恶面孔,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由攥得紧紧的,恨不得狠狠地咬上两口才解气,若不是投鼠忌器被谭啸拿住了把柄,就他那副单薄的身板……卫红豆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如能善了,卫家也并不在乎些许财物,但此人若是贪得无厌……卫红豆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摄人的寒光,即便是卫家有求财不害命的规矩,说不得也只能破例一次了!
捏了几下针刺似抽疼的眉心,卫红豆无意中顺着轿门帘幔的缝隙扫见杨老歪垂头丧气地跟在轿边,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跳。“原来杨大人认得我二哥。”卫红豆挑开帘子不动声色地望向杨老歪,“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拐着弯地打探起他与袁克文之间的关系,她现在急于弄明白杨老歪对袁家到底知道多少。
其实卫家为了这次的局,早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专司消息打探的卫家族人把杨老歪查了个底儿掉,此人官职低微却敛财无数,最近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上峰被贬,正是急得抓耳挠腮找不到门路的时候,这才选定了他,可谁曾想杨老歪居然认得袁克文!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负责收集消息的卫家族人,将袁大总统的二公子当革命党给抓了请功,狐狸没打到反惹一身骚,这么丢脸的事杨老歪怎么可能大肆宣扬?行动前杨老歪贪功心切将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知情者寥寥无几,事后又被脸上无光的警察总监警告不得外传,民间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若是当日杨老歪邀功心切,听说自己是袁世凯离家出走的十小姐时稳住了自己,暗中与袁克文联系……卫红豆想到此处不禁再次汗透重衣。
杨老歪心说这种事我敢告诉你吗?偷眼看袁家十小姐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可语气倒还算和善,厚着一张老脸讪笑两声,嗫嚅道:“小人当日有眼无珠……错将二公子当做了乱党,委实罪该万死……可、可小人对大总统一片忠心苍天可知啊!”在冷冰冰的审视目光下,杨老歪不由一阵心虚,立刻住嘴。
卫红豆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是了,杨老歪十有八九正是因为得罪了袁大总统的公子而被贬的!此番与袁克文相遇是纯属巧合,她的心落回了原位,思维便敏锐起来,心头不禁动了动。这么看起来反而是因祸得福,杨老歪对自己的身份应该再无丝毫怀疑了。
“杨大人无须惶恐,这是你职责所在,二哥也是明白的!只是他的一些想法不太为父亲大人所喜,呵呵。”卫红豆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
行骗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把握和利用人的心思,卫红豆年纪虽不大,这一点上却是极有心得,看到杨老歪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时红时白变幻不定,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以后他就算再遇见袁克文怕也要绕道而行,更别说主动接近了。
“听说近日京城里乱党十分猖獗,父亲大人为此还大伤心神,前些日子还听他说起京城警务不甚得力,须大力整顿,只可惜无甚可堪重任之人选……”顿了下,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的杨老歪,“杨大人,你一心为国,很好,你的这份忠心我会转告父亲大人的。”
这话杨老歪再听不明白,那几十年的岁数可就活到狗身上去了,激动得身子都颤抖起来,顺着话头忙不迭地大表忠诚。
卫红豆含着欣赏的笑容微微颔首,转而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对一旁的卫远山道:“王伯,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吧?二哥说父亲大人数夜未眠,担心得不得了,我看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日久生变,尽快收网无疑是最明智的,卫远山立刻配合地躬身赔笑道:“您早该回府了,哪次到最后老爷不都顺着您啊?当日若不是夫人拦着,老爷非得将京城戒严了翻个底儿朝天不可!”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话里话外都透出袁世凯对轿中的十小姐宠爱异常,杨老歪的心跳越发激烈,心想这些日子竭力的讨好果然没有白费工夫,只要十小姐在袁大总统面前为他美言几句,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突如其来的狂喜使得杨老歪脑袋充血,身子轻飘飘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恍恍惚惚似乎看到自己坐在了警察总监的位置上,周遭围绕着无数张阿谀讨好的笑脸和堆成山的金银财宝。
等到杨老歪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又想起了一件奇事。
前几日他在城隍庙会上遇到了一位算命的老者搭讪,还断言他不久便会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得遇贵人。他只道是江湖骗子信口胡诌,非但没有给钱,还砸了人家的摊子,而老人却十分倔犟,言之凿凿地说半月之内就见分晓。这时回想起来,杨老歪惊喜交加,那位老先生真乃活神仙!
他打定主意下了山就去找那个老神仙,重金酬谢,再请他好好地算上一算。
轿中的卫红豆似乎有些疲惫,掩口打了个哈欠,随口吩咐道:“那咱们明天就回去吧,王伯,你帮我记着回去给父亲大人说说杨大人的事儿,省得他老人家整天抱怨身边无可用的人才!”
“小姐说得是,京畿重地的警备至关重要,是该放上信得过的自己人。”卫远山朝杨老歪投过去一抹赞许的目光,“杨大人德才兼备,最难得忠心耿耿,确实是屈才了。”
杨老歪的眼圈都红了,望向卫远山的眼神炽热无比,这个对他一直不怎么答理的有些傲慢的老头儿,此刻在他的心里简直比亲爹还亲。倏地脑际闪过一道电光,杨老歪差点抬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两天光顾着讨好袁十小姐,竟把袁府的大总管给忽略了,别看只是个下人,那可是大总统的贴身亲信!放在前清至少也是敬事房大总管一级,若是能搭上他,那才真算是通了天!
下山的一路上杨老歪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该给这位袁府管家准备点什么礼物合适,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一咬牙当晚忍痛割肉花了五万银洋购来一对上品宣德铜炉,几乎是含着眼泪送进了卫远山的房中。
杨老歪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多年来千方百计敛得的家财都搭上了不说,为了筹款连宅院都押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卫红豆借口要最后游玩一日才打道回府,婉言回绝了杨老歪派人护送的好意,在杨老歪炙热的目光中由卫远山陪护着洒然离去,当然一并带走的还有那对极品越窑瓷碗和三姨太孝敬的贵重首饰若干。
杨老歪眼巴巴地望着那乘青色小轿渐渐消失在晨曦的薄雾里,神情变幻不定,良久狠狠一跺脚,面色阴郁地朝身后挥了下手。角落的暗影里闪出一条身影,快步来到杨老歪的身旁:“杨爷,小人一直等候您的吩咐呢。”
“老爷,您这是要……”三姨太认得来人,此人姓魏,因为手生六指,绰号便叫“魏六指”。别看年纪不大,才二十多岁的模样,在京城地面上名气可不小,手下带着三十多个大小偷儿,这些年没少给杨老歪上供。三姨太也是个精明人,看见魏六指,再一听他的话,立刻猜出了几分杨老歪的意图,大惊之下急道:“老爷,这可使不得,万一……”
杨老歪在这鱼龙混杂的北京城里厮混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识过?虽说他亲眼看到袁二公子与十小姐有说有笑,也知道若被发现自己派人监视袁世凯的掌上明珠是多大的罪名,可他心底始终有一丝不安,或许与他多疑的性格有关,若不彻底证实这位袁十小姐的身份,他寝食难安。
“你一个女人家的懂什么?”杨老歪粗暴地制止了三姨太,小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嘿嘿一笑,“老爷我也是为了十小姐的安全着想!”
他看也不看魏六指,用下巴点了点轿子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京城里最近很不安生,魏六指,十小姐身份尊贵,你暗中给我看护好了!”
能在风疾浪险的北京城讨生活,魏六指自然不会是个愚笨耿直的蛮人,只听了杨老歪与三姨太的只言片语便知道那轿中的娇美少女来头不小,马上理解其中的奥妙,立刻躬身道:“杨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魏六定然不会让那位大人物离开小的这双招子!”
杨老歪微微点了点头,猛地扭头瞪向魏六指,后者被那双三角眼中射出的阴狠刺得浑身寒气四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躲又不敢将视线移开。
“将她的行踪仔细瞧清楚!”杨老歪对魏六指的畏惧很是满意,拍了拍魏六指佝偻的肩膀,“若是被人发现……”
魏六指立刻接口道:“小人与杨爷素不相识!那位小姐穿着华贵……小人又是个偷儿……”
杨老歪满意地哈哈一笑,搂着三姨太,转身向自己的府内行去:“这事儿办好了,下个月开始城隍庙会就是你魏六指一家的生意!”
卫远山一路上都在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转过了两条街确定没人跟踪后挥手停下轿子,卫红豆轻快地跳了下来,卫远山已经丢给轿夫两块银洋:“你们先走吧,小姐现在还不想回去。”
打发走轿夫,卫红豆紧绷的俏脸一变,大家闺秀的矜持立刻消散不见,调皮地揽住卫远山的胳膊使劲地摇晃个不停,笑嘻嘻地道:“卫伯,这一单该没少赚吧?谅那狗东西也不敢用赝品充数!”
卫远山呵呵一笑,脸上层叠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看着卫红豆的眼神充满了慈祥的爱惜,点头道:“应该不假,等会儿让你二叔看一看就知道了。”忽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轻声道:“前日青山来信说,岭南一带发生了疫情,原本这三年就天灾频发,眼下更是雪上加霜,这点钱怕也做不了什么大用。”
如今不过初春时节,岭南的气候却很反常,卫远山他们离开时天气热得倒像是盛夏酷暑,古人就曾有“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的说法,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瘟疫?”卫红豆失声惊叫,笑意盈盈的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死灰。
七年前岭南曾经爆发过一次大瘟疫,死人无数,甚至有的村子人口十剩一二,卫红豆当时年纪虽幼,可是那一幕幕可怕的景象如梦魇般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中,一听到“疫情”二字,立刻想起了那犹如炼狱般的情景。
卫远山连忙安慰道:“现在情形尚不算十分严重,若能尽速医治……”
卫红豆霍地抬头,打断了卫远山,用吩咐的口吻道:“二叔那边要抓紧了,哪怕是吃些亏也要尽快将东西折成现银!”不过是片刻时间,卫红豆的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却已经镇静了许多,稚气还没有尽脱的脸庞流露出的果决之色让卫远山暗暗点头。
“放心吧,你二叔已经安排好了,看过东西确认不假便能立刻出手。”卫远山轻轻地拍了拍卫红豆的手背,一片冰凉。
街上行人渐多,灿烂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昨夜残留的寒意,让人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春天气息。卫红豆与卫远山悠哉地逛起了街市,其实一直都在观察着身后,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二人穿街过巷兜了一个大圈直至确定没有被跟踪,这才赶往卫家早在数月前便秘密购置的落脚点。
卫家在京城的秘密临时老巢是一爿位于繁华街上的二层茶楼,门前人来人往,此时只有三两个零星散客坐在一楼闲聊,二人挑帘进到大堂便有充当跑堂小二的眼尖族人迎了上来。“找个清净的雅座!”卫远山吩咐道,做派十足地扔过去了一块碎银,引起了那几个茶客一阵窃窃议论。
二楼临街是一排宽敞雅座,以山水屏风间隔开来,与之相对的则是数个雅间,整个二楼却是连一个客人也没有。那卫家族人引领着二人来至最后一间推门而入,面色有些古怪的低声道:“大爷、大小姐,二爷正等着你们呢!”说着将墙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摘了下来,露出一扇小门。
木梯下是一座四合小院,异常僻静,卫远山当先而行,熟稔地穿过正室的厅堂,移开贴墙摆放的书架,又一扇暗门显露出来。
与前面熙攘的大街截然不同,出了后门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小巷,二人七扭八拐地走到一座毫不惹眼的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用自家暗号叫过门,隔了半晌门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行至门前停顿了片刻,想来正从里面观察情况。“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探出个铮亮的光头。
“大哥!红豆!”光头惊喜地沉声道,“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说罢脸色一紧,四下张望了一眼,把卫远山和卫红豆让进院里,又迅速地关上了大门。
这光头男子正是火车上追债的那个疤脸汉子。
卫远山狐疑地上下打量疤脸汉子两眼:“振山,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什么叫总算平安回来了?”
“是啊,二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卫红豆也不解地问道。初霞山上她被谭啸点破身份、普化寺前与袁克文偶遇之事除了卫远山,其他人并不知情,可是看卫振山的神色似乎有些惊慌,竟然对卫远山提着的锦盒视如未见。
卫振山使劲地拍了拍后脑勺:“进屋再说!”
“今儿一大早,前面的孩儿开门时发现了这封信。”卫振山脸色铁青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卫红豆的手中,卫远山神情肃然地恭立在一旁。
这一幕若是被谭啸看到必定要大吃一惊: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岭南卫家,主事人竟然是卫红豆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卫红豆很清楚自己这位二叔的胆量,能让他惶然形诸于色的事绝对非同小可,板着俏脸展开信笺,面色倏地变得苍白如雪,不可思议地叫道:“怎么可能!”
自从昨天下了初霞山,卫远山就有点心神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此时这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伸手抢过卫红豆手中的信笺。
薄薄的信纸上不过寥寥十几个字,字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透着股飘逸潇洒劲儿。卫远山却没心思欣赏这堪比名家的好字,一眼将内容看完,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
准确地说这是一封请帖,“石小姐雅鉴,谭某定于明日午时设宴,冒昧邀小姐与袁公子抱存兄共赴。”署名是一个力透纸背刀削斧凿似的“啸”字。
卫红豆心头百转千回,无数念头瞬间纷至沓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笑眯眯公子哥似的年轻人的厉害,他居然连卫家如此隐秘的落脚点也查了出来,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早就算准了今日卫红豆就会离开杨老歪的府上,否则这请帖也不会送到这里。
请帖的语气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命令,卫红豆在震惊过后立刻被满腔的熊熊怒火包围: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莫非真把老娘当成了妓女不成?信的抬头用“石”而不是“十”,自然指的是谭啸给卫红豆编排的那个身份。卫红豆一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俏脸仿佛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咬牙道:“这个故弄玄虚的鼠辈!莫非他以为,只凭几句真假未辨的大话就能把咱们吓住不成?”
“红豆,少安毋躁!”卫远山毕竟老练深沉得多,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卫红豆冷哼道:“这姓谭的明明知道我是……还要把我往袁克文面前拉,能安什么好心!”
卫远山皱眉沉思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他既然连我们精心安排的落脚点都查到了,想要卖掉我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一旁的卫振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卫远山简明扼要地将昨日初霞山上发生的事情给自家兄弟讲述了一遍,卫振山倒吸了几口凉气,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小子道行不浅啊,岂不是在警告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呸!”卫红豆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声,一伸手将靴筒里藏着的匕首抽了出来,寒光森森,“二叔,我们在京城有多少人手?都放出去把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查出来!和这种人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言下之意已是对谭啸动了杀机。
卫振山可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粗鄙无脑,他虽然没见过这个谭啸,可从卫远山的嘴里也能听出来此人绝不简单,人家敢把信送过来,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呢?他为难地望向自己的大哥,卫远山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沉吟道:“振山,你尽快安排一下,今日带着孩儿们离开京城。”
“大哥,那你和红豆怎么办?”卫振山又瞪起了眼睛,“要走咱们一起走!”
卫远山苦笑,扫了眼卫振山道:“卫家庄上下几百条性命岂是儿戏?你尽速赶回庄里做好应变的准备。”
“俗话说千里奔劳只为财,看来也只有先摸一摸这姓谭的底细再说了。”卫振山咬牙发狠,“形势比人强,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划下数来咱接着便是!”
他的想法倒是与卫远山不谋而合,二人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最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卫红豆年纪虽小,到底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雏儿,满腔的怒火稍降之后,头脑冷静了不少,心下清楚此事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谭啸既然敢找上门来,肯定有所恃仗,一时冲动极有可能给卫家庄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失,嘴上却兀自不服气地哼道:“我看他胃口可不小呢!”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卫远山苍老消瘦的身躯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气势,仿佛一柄抖去了满身斑驳锈迹的宝剑,刹那间锋芒毕露,“且先看看他谭某人究竟有何图谋!”
卫红豆恼火地道:“莫非就任他摆布?”
卫家二兄弟对视苦笑,红豆小姐无论才智机变皆是千里挑一,心机气魄便是连寻常男子也差之远矣,实在是骗行百年不遇的奇才,唯独争强好胜之心有些让人担忧。
卫振山虽然不愿大哥与红豆以身涉险,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两年虽说由红豆渐渐接手卫家决策,但是卫远山毕竟主事卫家多年,何况此刻决不是争一时义气的时候,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卫远山的安排,盯着揉搓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挠头道:“可是这宴请的时间和地点只字未提……”
话还未说完,“笃笃”,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三人面色同时一变,屏气倾听了一会儿,辨认出是自家的暗号后松了口气,来人是在茶楼里充当小二的卫家子弟。
“卫三,天塌了不成?看你慌里慌张的怂样!”卫振山本来心情就很烦躁,再看到这个平日行事还算沉稳的卫三急匆匆冲了进来,一副惊慌之色,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有人指名要见小姐……”卫三抹了把额头,气喘吁吁地禀告,“来人说他叫谭啸。”
说曹操,曹操到,卫远山三人相顾而视,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紧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谭啸此行该是摊牌来了。
“有多少人?”卫振山沉声问道。
卫三也感觉到了空气中流淌的凝重,偷眼瞥见三人脸色阴沉,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他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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