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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伊人名婵娟(2 / 2)

“走吧。”谭啸有些意兴索然地朝车夫挥了挥手,也没有说究竟要去哪里。

谭啸十分惊讶地发现那辆跟了他一路的洋车居然还在!

谭啸暗暗冷笑,指挥着车夫兜兜转转了半天,然后换了一辆车又转悠了许久,躺在车上打个瞌睡,而那辆洋车始终若即若离地吊在他的身后,车棚下只露出了半截藏蓝色笔挺的裤腿。

“这位爷,您老倒是说个地儿出来成不?”车夫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材亦算得上健壮,可拉着谭啸跑了小半个京城也已经是气喘吁吁,汗透衣衫,连擦汗的那截棉袄袖都湿漉漉的雾气蒸腾。车夫苦着脸回望谭啸商量道:“要不您老换辆车?小的从早上到这会儿还水米未进呢。”

谭啸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腹内擂鼓似的,一抬头,正阳门箭楼正在头顶。谭啸不禁乐了,这几天就一直琢磨着得空时务必要来吃都一处烧麦呢。

回头瞄了一眼那辆远远停住的洋车,车夫正不停地扇风擦汗,显然也不轻松。“得了!就这儿吧。”谭啸迈下车,随手扔过去两块银洋,在车夫千恩万谢下洒然朝正阳门大街里行去。

正阳门大街俗称前门大街,店铺云集,正如民间流传的顺口溜说的一样:“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说起吃食更是数不胜数,便宜坊烤鸭、全聚德吊炉烤鸭、会仙居炒肝、六必居酱菜……来往人流从早入夜熙攘不绝,尤其是自前门火车站建立之后更加是客流如织,接踵摩肩。

谭啸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前行,吆喝声此起彼伏。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倒像是怕盯梢的人跟丢了似的。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他那一身白色西装在人群中便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惹眼异常。

这时已经过了饭口,店里吃饭的人寥寥无几,谭啸挑了个临街的桌面,将熟得不能再熟的菜式一口气报了出来,悠闲地打望起街上来往的行人。

菜肴流水一般摆上了桌,闻着那熟悉的诱人香味,谭啸莫名生出一丝感叹,人生便如白驹过隙,如今故地重游,已然物是人非。

酒杯堪堪触及唇边,门口传来小二响亮的招客声:“这位小爷里边儿请!”

店里的食客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待瞧清跨进门来的这一位时都情不自禁地暗暗喝了一声彩:面如冠玉,眼若星辰,顾盼之间英气逼人,身披一件暗红大氅,头戴黑色薄呢礼帽,马靴纤尘不染,铮亮耀眼,好个俊俏少年郎!也不知是谁家的少爷,便是女子也少见这般标致的。

谭啸打眼看见此人下半身穿着的藏蓝色西式裤装,立时意识到他就是跟着自己游荡了半个北京城的神秘人,胸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气,这人竟嚣张至此,难道他认为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被他跟踪不成?

等他抬眼看到这人的下巴就不由一愣,目光上移,正与对方怒火燃烧的目光撞个正着。谭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展齿而笑:“是你。”

卫红豆俏脸紧绷,反手一甩披风,一言不发,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谭啸的对面,隔着桌子死死地盯住了笑眯眯的谭啸。后者也不说话,仰头一口吞下杯中美酒,满脸回味地赞道:“真是好酒。”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卫红豆强压下心头恼怒,冷声问道。

谭啸热情地招呼小二为红豆摆上一套餐具,又给她斟了酒,笑了笑,不在意地答道:“王府大街。”

北京饭店便在王府大街口,卫红豆说不出的郁闷,只因为她正是从北京饭店开始跟踪谭啸的,跟着他马不停蹄地兜兜转转了大半天,还差一点被游行的人潮踩成肉馅,结果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卫红豆看到谭啸轻松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酒杯狠狠地将满满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瞬间的冰冷之后,胸腹之间便燃起一道火线。卫红豆猝不及防之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谭啸见卫红豆捂着喉咙,眉头紧皱,连忙为她奉上一碗清汤。

“真是的,不会喝酒就不要装嘛!”谭啸用极低却正好保证红豆能够听见的声音嘀咕道。

也不知是窘是恼,还是因为酒劲,两片灿若晚霞的红晕自红豆雪白的双颊慢慢扩散开来,不片刻连脖颈也红透了。“谁说我不会喝酒?”红豆对谭啸怒目而视。

谭啸几乎笑出声来,这酒乃是来自辽东的最为正宗的烧刀子,凛冽至极,遇火即着,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的火焰,便是一般酒量稍弱的汉子也不敢如红豆这般牛饮。

“哦?”谭啸眉头轻挑,嘴角浮起一抹让红豆恨极的挑衅笑意,抬手又将红豆面前的空杯斟满,“正好我自个儿喝得无趣,再干一杯如何?”

卫红豆嘴上不肯认输,心中却已被这不知名称的烈酒吓住了,眼见谭啸举起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还有要紧的事要问你!”红豆好不容易才憋出个借口,却是下定决心不喝这辣死人的酒了。

谭啸说不出为什么竟有些喜欢上逗弄卫红豆,瞧见她又窘又恼的模样便觉得有趣,闻言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就等你问完我们再喝。”

“这些天你在做什么?”红豆低声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天津!”

谭啸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紧张,微笑道:“因为袁克定去了天津,所以我也去了。”

红豆凝视谭啸片刻,表情渐渐从审视变为疑惑:“你究竟有何目的?”

谭啸只是微笑着侧头看红豆,二人对视良久,红豆终于率先移开了视线,兀自有些不甘地嘟囔道:“好吧,算我没问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骗行自然也有这一行的规矩,如谭啸与红豆这样临时“搭伙”的关系,身为“辅将”的红豆只需按照“掌舵”,也就是谭啸的吩咐行事即可,她方才的问题已经是坏了规矩。

“你早晚会知道的。”谭啸语气淡淡地说,“倒是你,这些天在总统府里可曾引起怀疑?今天又是如何脱身的?”

他与红豆此时乃是荣损一体,假若红豆露出破绽,他谭啸也势必脱不了干系。至于红豆暗中跟踪,谭啸也不觉得奇怪。红豆之所以答应与他合作,不过是形势所迫,彼此根本没有半点信任可言,易位而处,他也不会甘心任人鱼肉。

所以谭啸并没有问红豆为什么跟踪他,直接问出了最为担心的环节。

红豆轻轻地撇了撇嘴角,似乎在鄙夷谭啸胆小:“放心吧,那位十小姐单纯得很。”

当初袁克文说起红豆与他十妹思桢颇为相似,虽有意借此拉近距离,却并非胡诌。这位袁家十小姐的相貌的确与红豆有几分神似,性情极为娴静柔和。红豆又刻意迎合,而红豆那苦难曲折的经历和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更让袁十小姐又怜惜又敬佩,不过半天工夫,两个人便已经情同姐妹。

红豆在内宅敷衍着袁十小姐,接连数日既没再见到谭啸,亦不曾收到他传来的讯息,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唯恐谭啸耍花招。尽管那日茶楼中谭啸看起来很真诚,可毕竟谭啸手中捏着卫家的把柄,而她卫红豆却是连谭啸的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甚至连谭啸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晓得。

所以今天一大早,红豆便撺掇袁十小姐去找袁克文,结果袁克文去了天津,而谭啸竟也入住了总统府。她状似随意地询问谭啸的下落,这才知道谭啸独自离开了总统府,去向不明。

于是她便借口为亡父料理身后之事,谢绝了袁十小姐派人护送,只说女子外行不便,请十小姐为她准备了一套男装。

等她出了总统府的时候,谭啸早就不知所终了,她却惊喜地发现了扮作拉洋车的卫三,细细一询问,原来是卫远山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那日红豆等人离开了福运茶楼之后,卫家一行人便半遮半掩地匆匆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车,当晚却又派了几张生面孔的卫家子弟偷偷潜了回来。

谭啸听罢不禁暗叹卫远山老而弥坚,这种人是绝不会甘心受人所制的。

“走吧。”谭啸唤来伙计结账,做戏须得全套,谁晓得螳螂捕蝉,会不会有黄雀在后?红豆打着料理亡父后事的借口出来,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回去。

谭啸更为担心的是袁克定,以此人多疑的性格,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信任,又岂会放心一个陌生人?极可能暗中调查谭啸或是红豆。

还有那两股不知意在卫家还是他的神秘势力,让谭啸不敢有丝毫懈怠。

谭啸朝红豆耳语了一句,红豆眉头微蹙,觉得谭啸太过谨小慎微,有点多此一举。转念一想,无论卫伯还是德叔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便点了点头。

两人都是出众的人物,纵是那前门大街人流熙攘,谭卫二人身处其中亦如鹤立鸡群,极为显眼,正合了谭啸的心思,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东直门。

“内九外七皇城四”,自清朝以来,京城各门皆有定律,例如朝廷出兵须得走德胜门,收兵则走永定门;要去那陶然亭的墓地、砍头行刑的菜市口便须走宣武门,因此常有囚车、殡葬经过,而东直门惯走木料车,棺材铺便集中于此。

“两位,要不您换一辆?”车夫面带难色地说道,“小人这车年头儿久了,怕是承不住您二位的贵体。”

红豆朝谭啸微微点了下头,后者不悦地挥手将那车夫打发了:“又不少给你大洋,有钱都不赚!”

方才两人找的第一辆洋车,那位不做他们生意的车夫其实是卫家的人,红豆趁机暗中按照谭啸的吩咐将事情交代下去,所谓同坐一车不过是借口罢了,若不是谭啸严肃地警告她被人跟踪,红豆是绝不会同意与谭啸共乘一车的。

只是一上车红豆便开始后悔了,生出误入贼船的感觉。

两人虽都不是体形臃肿,但共乘一车少不得肩膀相接、腿臂触碰,红豆从小到大从未曾与男子这么接近过,面红耳赤,心如鹿撞,鹌鹑一般竭力收拢身体避免与谭啸发生接触。

谭啸却十分享受似的随着颠簸的车子晃动,不时摩擦一下红豆绷得紧紧的身体,见红豆羞恼不已,戏谑之心更盛。刚好车轮压过一处洼地,借势整个人朝红豆压了过去。

忍无可忍的红豆竖起肘尖直捣谭啸肋下,她的胳膊藏在披风之下,谭啸却是看不见的,肘部本就异常坚硬,而肋骨却是人体柔软之处,红豆又是全力出击,两者相撞,谭啸痛得闷哼一声,连吸冷气,剧痛良久方才弱了些。谭啸再不敢造次,面有惧色地瞥了眼红豆,喃喃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啊!”

红豆看到谭啸痛得脸都青了,心下不由闪过一丝歉意,然而听到此言,本就淡薄的悔意立刻烟消云散,冷声哼道:“你自找的,怪得了谁?若是再敢无礼,还有更厉害的招呼呢!”转过脸去,自言自语似的轻骂道:“龌龊之徒!”

红豆俏容含煞,目光冰冷,看也不看谭啸,却是动了真怒。谭啸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讪笑道:“酒劲上头,身子骨就有些绵软……”

红豆听到这个蹩脚的借口,忍不住撇嘴。她面上怒极,实则内心却并不是特别愤怒,只是与谭啸并肩而坐,丝丝缕缕的男子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钻入鼻中,无法抑制地感到心乱如麻,身体的力量都好像在一点点地消散,这种从没有过的怪异感觉让她既害怕又隐隐有点无法形容的悸动,不禁惊恐交加。

红豆虽已是及笄之年,可身边除了卫远山这样的仁慈长者,年龄相当的卫家年轻子弟对她都敬畏谦恭,对于男女情事纯然无知,只觉得谭啸似乎并不那么让人厌恶了,她自不明白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变化的缘故。

饶是谭啸精于揣摩人心,又怎懂少女那复杂的情怀?见红豆虽然不说话,但面色已经舒缓了些,想了想问道:“你回忆下,你们是树了敌,还是道上的老合瞧破了真身?”老合是江湖暗语,意指匪贼。

那两股暗中的势力来得很是蹊跷,谭啸想来想去觉得似乎只有这两种可能性大些。

听到谭啸说起正事,红豆连忙收敛慌乱的心神,细细思索一遍,摇头道:“都不可能,也都有可能。”

这答案看似矛盾,说的却是实情,卫家行事一向谋而后动,严谨小心,且每次设局得手立刻远遁,从不回头,行踪飘忽不定,又常改装换貌,被看破身份一路跟踪而毫无察觉的可能性委实微乎其微,更何况竟然被两拨人同时盯上。

可这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谭啸越想越觉得迷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卫大爷行事自然是老道周密的,只是如今局面繁杂不明,你我若不小心便是……务必谨慎。”

谭啸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红豆警惕的目光中伸手拉过披风为她遮住了双腿,柔声道:“春风寒峭,莫冻伤了筋骨。”

谭卫二人大张旗鼓地买了一副棺木和寿装,雇人送到了铁桥胡同。这铁桥胡同与八大胡同之中鼎鼎有名的状元夫人赛金花挂牌的陕西巷相距不远,却清净许多。在这里居住的大都是些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也有些曾红极一时本是第一等“轻吟小班”出身的花魁状元,年岁渐长,又放不下面子自降身价,于是掩耳盗铃地在铁桥胡同内开设“茶室”接客谋生。

当日谭啸在普化寺外与袁克文结识之后,便吩咐阿仁在此地买下了一所小院。

卫家那子弟按照红豆的吩咐,暗令同伴火速赶去城外,寻一具初死不久的老者尸体。这年头兵荒马乱,灾荒连年,活着的人连饱饭都吃不上,更顾不上死后的事,有亲戚朋友的还能挖个坑裹张破席埋了,更多的却是被丢在乱葬岗里任野狗啃食。

行事的卫家族人毫不费事地找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无名尸首,悄无声息地运到了铁桥胡同。

谭啸生怕卫家人赶不及,在路上故意转了两个弯儿,为那尸体穿上寿衣装殓入棺,直接又运出城入葬。谭啸给这位不知姓名的老者烧了一堆冥纸,心里暗暗祷告道:虽说折腾了你一番,却也免了你暴尸荒野,乱世苦海,但愿你能投胎个好人家。

他不信鬼神轮回,但求个心安罢了。

有感于人生无常,返途中红豆有些失神,直到车子停在大总统府门前才惊醒过来。

“小心行事,切莫被那位袁十小姐瞧出破绽来!”谭啸低声嘱咐道。

谭啸的好意听到红豆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倒像是居高临下的教训似的,感觉受了轻视的红豆从鼻孔里喷出一声轻哼,扬头道:“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小姐,我自能应付,倒是你不要连累了我,那位袁大爷可没袁二公子那么容易对付!”看样子她与袁克定已经见过面了。

警卫认得二人,并没有盘查,一路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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