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啸心头陡然划过一道闪电,脱口而出道:“师傅,莫非神龙献宝天下一统的流言真的是您暗中传播出去的?”
德宗脸上浮起得意之色,微微点头道:“不错,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天赐良机!”
谭啸不由得回忆起黄湛当日说过的话,世人都以为袁世凯权倾天下,便生出建立千秋功业的野心,殊不知他内有革命党人防不胜防、永不停息的攻击,外有列强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尤其是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要求更使得他焦头烂额。
流言偏偏就在这个时节如瘟疫般爆发蔓延,以日本的强势,袁世凯若不接受“二十一条”,只怕立时就是一场战争;如果袁世凯签下“二十一条”,人人都必会认为他是为了让日本支持他登基称帝。
置大义于不顾是为国贼,到时革命党人振臂一呼,天下万众必然群起攻之。
想到这些,谭啸不禁对黄湛的远见卓识大感佩服。
谁能想得到这一切的起因是十几年前的一场恩怨?谁能想到这一场借势天时、人心的惊世计谋,策划之人竟是个奄奄一息的阉人?
谭啸立刻问出了存在心头多日的疑惑,“那金銮殿上的奇异天象又是如何造出来的?”他当日见识了那团奇异的幽绿光雾后,便直觉这异象绝非人力可制造,然而德宗亲口承认流言是他编织,所以他想到的第一问题便是这所谓天降的异象。
“那异象根本不是我制造出来的,正是因为我发现了旬月前开始,每逢月明星朗的夜里,那太和殿便会发生一幕异象,便利用它编造出了这个流言,只是我也没想到这流言会传播得如此迅猛。”德宗皱眉道,他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摇头道,“此事古怪。”
德宗本来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一直都勉力支撑,情绪剧烈波动下便有些无以为继,谭啸连忙为他调整躺姿,以便保持呼吸顺畅。
“这般巧妙的局也只有您能想出来!”谭啸故意打趣道,“神龙献宝,乾坤宝珠,嘿嘿,真是唬人得很呢!可您这也编得太夸张了些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龙异宝。”
德宗扫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似乎笑他没有见识:“你只道这流言是我信口胡诌,其实神龙或许未必真有,那乾坤宝珠却不是我捏造出来的!”
见谭啸露出不信的神情,德宗略一沉吟,沉声道:“关于乾坤宝珠的传说一直未曾流传于世,只因此物乃皇家至宝,一直被封藏在太和殿至尊大位之上金壁藻井的龙口中。”
当日在火车上谭啸曾经听人神秘兮兮地说起这个传闻,他那时全当荒诞不经的故事一笑了之,认为所谓的乾坤宝珠不过是被世人幻化虚构出来的东西,此刻见德宗说得认真无比,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世上真的有乾坤宝珠这宝贝?”
“那是当然,只不过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罢了,也不是当年修建北京城时神龙献上的宝贝。”
德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师傅张德子未进宫时便已经是祁门出山弟子,纵横天下,何其快活!你知道他为何要受那净身之苦混入宫中?”
“为什么……啊!”谭啸迷惑地摇头,又猛地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叫道,“师爷他老人家该不会是为了乾坤宝珠去的吧?”
德宗呵呵一笑:“你小子还不算太笨!”
张德子此人可以称得上天纵奇才,便是在奇人辈出的祁门里,他的资质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他平生不贪财不好色,只有一个嗜好:收集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却绝不以之换取钱财。
乾坤宝珠是皇家机密,就算是绝大多数在皇宫里生活一辈子的人都不知道,却机缘巧合下被张德子听说了,从此日思夜想,得到这宝珠的想法就像藤蔓一样在他的心底越长越高。这张德子的心性之坚毅远超常人,那时他已有家室,不需担心张家断子绝孙,他一咬牙净身入宫去寻这传说中的乾坤宝珠。
这皇宫之内宫殿楼阁无数,密室暗道隐秘,寻找一个小小的物件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张德子这一找便找了三十年。
皇天不负有心人,张德子无意中听到慈禧老佛爷身边的一个大太监酒后失言,说起这北京城下镇有神龙,而乾坤宝珠就藏于龙口之内。
张德子精擅寻龙点穴之术,对八臂哪吒城的传说也知之甚清,那太监所说的北京城下镇有神龙纯粹是以讹传讹,其实是这北京城从风水堪舆上看,乃位于龙脉之首,那龙口就是太和殿所在的位置。
太和殿防卫森严,宫里的闲杂人等就是想靠近都不能,张德子一直也没找到探察太和殿的机会。
直到列强联军入京,举国上下乱作一团,慈禧老佛爷带着光绪帝外逃,宫中人心惶惶,张德子趁这个机会暗探太和殿。
等到他在太和殿宝座上方藻井内的蟠卧巨龙口内找到乾坤宝珠时,他才想到那太监的话似乎也没说错,的确是龙口含珠。
谭啸听得连连惊叹,心里对这位祁门的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了一件宝物不惜抛妻弃子,挥刀净身,做了三十年的太监,他暗忖自己绝没有此等魄力和毅力。
“师傅,传言都说得宝珠者得天下,我却是不信,可这宝珠定是有奇特之处,否则皇家怎会如此珍而重之?”谭啸的好奇心发作,问道,“到底这乾坤宝珠是个什么东西?”
德宗此时已经异常虚弱,喉间滚动发出几声含糊的笑声:“皇家祖训此珠镇乾定坤,嵌在龙口里,我想可能连慈禧老佛爷都不知道这乾坤宝珠有何奇妙之处,嘿嘿!”
大口大口地喘息了一阵,德宗接着道:“当时我尚在宫中,正是二圣离京的前几天,我心中怕得不行,想问问师傅该如何是好,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一天一夜之后,师傅忽然找到我,那时他已经身中剧毒,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其实师傅还有另外一个名叫田青的徒弟。
“当时情况危急无比,师傅交给了我一个包裹,叮咛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件东西,并告诉我是田青下毒弑师。我又惊又悲却无可奈何,师傅自知已无药可救,说田青已经知道了我,还说田青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命我速速离宫安置好他们后从此隐姓埋名……可惜我赶到时却已经晚了,只救下了刚刚出生不久的红豆!”
德宗泪流满面,谭啸也欷歔不已,不消说,田青定然是知道张德子得到了乾坤宝珠而生出歹念,做出了欺师灭祖的恶行,至于知道乾坤宝珠的去向的,无非是张德子的家人或是另外的徒弟林宗德,田青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师傅,难道师爷他交给您的那个包裹就是……”谭啸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虽然很好奇,却不希望师傅误会他对传说中的乾坤宝珠有非分之想。
德宗看出谭啸的担心,呵呵一笑:“我既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你,自然是清楚你的秉性,在你眼里这宝珠恐怕还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更实在!”
谭啸被师傅一眼看透想法,顿觉脸上发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这是有自知之明,那珠子既吃不得又卖不得,晚上睡觉都要睁只眼睛,何苦来的呢?”
德宗听了谭啸的话,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欣慰,怔了片刻才幽幽叹息一声:“如今想来那包裹里必是乾坤宝珠无疑,只可惜我当时根本没时间想这些,师傅刚死,慈禧老佛爷就将珍主子沉了井,我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看也没来得及看,只能将包裹扔进了沉下珍妃的那口井里。”
谭啸倒吸一口寒气,他突地想起阿仁给他讲的宫内怪事,那位洪门兄弟林三眼儿遇鬼的那座荒井正是在冷宫中,而且传言在光绪二十六年处死了一位贵主儿,光绪二十六年不正是庚子之乱列强联军攻入京城那年?
“日后慈禧老佛爷发现乾坤宝珠不翼而飞,慌恐无比,又怕自己担上幽禁皇帝、祸乱朝政招致上天降怒的罪名,暗中命人重铸金珠偷偷嵌入龙口,日日夜夜慌乱不安,不几年便驾崩了,而后未出五载大清败亡。”德宗幽幽叹息道。
谭啸虽然没有占有乾坤宝珠的欲望,却仍有些失望,喃喃道:“这宝贝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
“你想知道那乾坤宝珠究竟是什么吗?”德宗眼中浮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声音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魅惑,“当年师傅死前也是这么问我的。”
谭啸在德宗的示意下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畔,听着他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个字后,面色陡然涌起一层赤红,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急促,这答案带给他无与伦比的震撼,难怪皇家竟如此重视乾坤宝珠,难怪说得宝珠者得天下!
德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谭啸轻声道:“据说此物是明成祖朱棣戍守北平府时得到的。”
“难怪……”谭啸失神地喃喃说道,“难怪朱棣敢起兵篡位!”
“去吧。”意态安详的德宗含笑对谭啸道,他了解自己的弟子,相信谭啸已经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还有些话要对红豆交代。”
谭啸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情却更加沉重,师傅要死了,却将一个惊天的秘密传给了他,从榻前到门口区区十步,他竟停了三停,几次想要转身都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回头。
“照顾好红豆。”谭啸握住门闩的手微微一僵,无声地点了点头。
门外疯狂涌入的寒流激得谭啸连打了几个寒噤,清冷的月光下红豆幽魂似的望着他,脸色惨白。见到谭啸走出门来,连忙奔到近前颤声道:“德叔他……”
“进去陪他说几句话吧!”谭啸扭开头不忍看红豆伤痛欲绝的眼睛。
红豆进去不久,禅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喊,随即没了动静。谭啸连忙撞入房中,德宗双目合拢,唇角噙笑而逝,红豆伏卧于地,竟因为过度悲痛昏厥了过去。
直到寺中的小沙弥为德宗换好了整齐洁净的僧袍袈裟,卫远山才带着十二急匆匆地赶到普化寺。
德宗早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谭啸本欲留下送老人最后一程,已经哭得无泪可流,嗓音沙哑得如同老牛嘶鸣的红豆道:“德叔命你我尽快回转总统府,并让我转告你,袁世凯此人最信风水命数之说,他说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红豆咬了咬嘴唇,其实还有一句她没有说:德宗反复嘱咐她须听从谭啸的话,她虽然勉强答应了下来,心底却不服气。
十二再次见到谭啸很是开心,只是谭啸心情实在不佳,与十二略说了几句话就与红豆连夜下山。分别之际十二偷偷塞给谭啸一个荷包,小声道:“谭大哥,这是俺师傅秘制的凝神香,我看您好像精神欠佳,将他带在身旁可提神醒脑,夏秋之际也可驱虫。”
谭啸低头闻了闻,果然有股凛冽香气直沁心脾,令人为之一振,将荷包塞进怀里,摸了摸十二的脑袋,笑着说了声谢谢。
十二见谭啸喜欢,亦感欢喜。
抵达总统府时已近凌晨,哈欠连天的下人瞧见红豆双眼红肿、憔悴不堪的模样不禁感到惊诧,谭啸淡淡地解释道石小姐思念亡父,情到深处几度哭得昏厥。
结果早饭过后,红豆孝女的名声就传遍了总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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