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年,金泰公司首次实现了股东分红。
用管工业的方法管理果园
褚时健不止一次地说,自己这一辈子,最适合的就是搞企业。这种能力,“天生成一半,人努力一半”。
“想的东西,有意思的东西,就想试试,一试就要试好。没办法,就是喜欢干事,喜欢见成效。”
当年,玉溪地委书记李孟北看他在玉溪卷烟厂一两年就干出了成效,找他谈话,想把他调到地区当副专员,管工业。他对李孟北说:“你这么用我就用错了,我搞烟厂有好处,给国家多拿税收。烟厂搞好了,国家得好处,地区也可以有收入,你们有了钱,搞发展也有底气。让我当官员,我干不好就废了。”李孟北点头,说:“我原先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好,不动你了。”这只是往事一件,却可以看出褚时健早就看清了自己的长处,在当官和当企业家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就是这种对搞企业的热爱,让他成了造就云南烟草辉煌的有功之臣。还是这种“天生成”的热爱,让他在哀牢山贫瘠的山区,建起了一个具有新农业意义的果品基地。
在对面的高山上鸟瞰褚时健的果品基地,现代化农业的特征很明显,按照等高线全面使用机械化开挖的台地,让它和周围自然状态下凌乱的山坡截然不同。30万株果树,除了保留的老果树树高三米外,其他的高度都不超过两米,整齐地分布在台地上。从公路通往果园有两个口,一进一出,由一条10千米长的水泥路连接,道路不宽,盘山而行,路边有标牌。一进一出的设计,避免了车辆在水果收获时节可能产生的拥堵。褚时健说:“这段水泥路是政府投资给修的,直接通到了公司所在的小院。”这是果园的主路,除此之外,面积五平方千米的果园内,弯弯曲曲将整个园区连接起来的道路长达六十多千米,可容农用车辆通行,覆盖了四个作业区。路边就是果树,当初种树的时候,用的是华宁两个老牌橙子基地的标准,每亩种了148棵,株距和行距分别是两米和三米。技术人员介绍,当时认为这个标准可靠,果树种植讲究合理密植,太密了会相互抢夺营养,影响生长,太稀了浪费土地。现在每亩地只剩下80棵,这是褚时健根据哀牢山的实际情况做出的调整。
要管果园,先管人
用工业管理的方法来管理果园,这是褚时健从接手果园起就定出的原则。管理首先要面对的是人,果园的员工按梯次结构是果农、作业长、专业技术人员、公司管理者。
两人一户为单位,管理整个果园的农户有110户。每户果农承包的果园面积大概在23亩左右,分属四个作业区,由作业长管理。
农户中,原先农场留下来的不到20户,其他的绝大多数是戛洒镇和水塘镇的农民,还有9户是从邻近的普洱市镇沅县来的。农户拖家带口离开自己的土地到果园来,听说都是相互介绍和推荐的,投奔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穷。有的人在老家穷得家徒四壁,除了锅碗瓢盆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建园之初,公司就为农户配套建设了每户50平方米的住房,还为这些住房配备了沼气池、厕所、猪圈。做饭、烧水用沼气,水电通到了家家户户。按褚时健的想法,不光解决住房,农户在自己管理的这片区域里,可以饲养家畜,房前屋后还可以种点儿瓜果蔬菜,这样,农户们才有个名副其实的家。
刚来到果园的农民,看到这个和自己过去的住房完全不一样的家,都感到新奇。房子是公司的,每月还能从公司领到500元生活补助,加上工具和农药都由公司出钱购买,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兴奋劲儿一过,果农们很快发现,成为褚时健团队的成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果农说:“他们的要求太高,样样都有标准,和我们过去种地时完全不同。”
褚时健的观点十分明确,普通的农民是成不了新型果农团队的成员的,在这里千活,需要的不只是简单地卖力气。他们需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调试,从熟悉果树的种植到开花、结果、采摘的整个工序,到每一道工序都达到要求,才算完成了农民到农工的蜕变。
按照褚时健的部署,新加入的农户要进行培训,技术人员会叮嘱他们注意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告诉他们每个月该干什么,提醒他们公司不光有计划、有要求、有监督,到月底还有统一的检查。褚时健说:“起先样样都要教,比方一月底树干要刷完;开春了,赶紧在地埂上种黄豆,用作绿肥,改善土壤结构;果苗根部不要清理得太干净,保留一些枯叶,可以保持水分,不过要注意病虫害……”
一开始,果农们完全不能适应,甚至不理解。在他们看来,种地就是种地,哪里有这么多讲究?不理解就造成了执行不力,作业长的管理并不顺手。褚时健说:“后来是事实教育了他们,现在管理起来不费力了。”这个事实是什么呢?就是收入。农民才不听你讲得天花乱坠,他们看重的是事实。
一年辛苦,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果农按规定时间采摘,把果子交到公司。公司收果实有严格的质量标准,分为一级果、优级果和特级果,市场销售价不同,公司收果时价格也不同。还有一些个头太小或者外皮有斑点的果子,虽然吃起来味道不差,但不能拿到市场上销售,收果的时候定价就更低些。
这一下子就分出了高低。果树是一样的,按照公司技术要求做的,果实的品级高,收入明显就高出一截来。根据公司掌握的情况,果农年收入最大可相差将近一倍。褚时健说:“果农也会想,一样的地、一样的树,凭什么你的果子比我质量好、产量比我大、收入比我高?第二年,他就会想办法去改,甚至到别人的地段去学艺。以前做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从烟田抓起,给农民种子、化肥,指导农民怎样种出一流的烟叶,然后高价购买烟叶。没有一流的烟叶,就做不出一流的香烟。”
2009年年末,果园的产量达到了四千多吨,市场反响很好,褚橙已经卖到了川、渝、东南沿海、西北,以及遥远的东北、新疆和内蒙古。这一年,股东们分到了红利。从11月起,褚时健有大量的时间留在果园,亲自监督采摘、发运的整个环节。
这个时候,果农团队里出事了。12月初,最后一批果子采摘完毕,硬寨梁子作业区的两个果农偷偷留下了一千多枚果子,准备夜里下山卖个高价,不料被公司巡山的人逮了个正着。千余枚果子不过一百来斤,和每户果农每年收的几十吨相比不是个大数,但它透露的信息不容小觑。因为这是第一次出事,且恰恰出在果园发展向好的关键时候。褚时健不敢掉以轻心,他通知管理人员,开会讨论处理意见。
12月10日,褚时健来到硬寨梁子作业区,听取管理人员的汇报。五人参加的小会讨论出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家贼难防,这是一个信号,不打压下去,今后还会出事,所以要杀一儆百,不光处以重罚,还必须开除;另一种意见则认为,新招农户不容易,培训成本更高,还是让两个人写出检讨,罚重款,以观后效。两种意见摆了出来,由褚时健来定夺。
要按工厂管理工人的办法,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简单得多,果农不一样,他们心里也许还没真正搞清楚收获的东西归属公司,自己是无权处理的。褚时健沉吟半晌,说:“这种事情在果园头回出现,我们在处理上还是要合情合理,已经到年底了,这两人今年该做的活计还是要做完,该得的报酬也要给。罚款适可而止,要让他们回去做事情还有点儿本钱。”
一其中一户果农听到这样的处理意见,扑通一声给作业长跪下了,连声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你帮我说说,让我留下来吧,看我的表现好了。”这户果农后来继续留在基地,成了一个守规矩的好农工。
考核:大家都会算账
农户的蜕变过程不是一天完成的,褚时健的工业化管理也不可能一次完成。毕竟农产品不可能装进模具一个个成形,在它们的生长过程中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和人为因素。
就说对农户的考核吧,从某种程度上讲,褚时健对果农实行的是计件工资。他这么解释:“这样大的规模,你不能发计时工资,就是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那样整不成。他把你的钱拿了,果树衰了,你没有办法。现在就是根据果子的数量、质量,在果产上评等级来给他们发钱。”
原先的评级由农艺师来做,到了2013年,这道工序改由机器来完成。一户一户把果子倒下去,机器会把各个等级都按数量记录下来。年底结算的时候,就按统计结算。褚时健认为机器统计不会锚,排除了人为因素的影响,它的结果更准确。根据机器统计,2013年产量最高的果农,达到了140吨。收果子的价格在年初就宣布过,现在有了收获的记录,就按年初定的价来算账,一等的果子越多,收入越高;产量越高,收入越高。
经历几次调整,农户管理的果树由一户3000棵变成了2500棵。褚时健预测,今后可能会减少到每户2000棵。他说:“别看数量少了,两个人一年到头都有事,一刻都不得闲。你不用天天催他干这个干那个,给他一个空间,他自己会安排。像这两天,他们六七点就下地,整到十点多,吃点儿饭,休息一下,到下午三点太阳还很毒的时候,他们叉会去地里,一直干到晚上八点。他们不玩假。不玩假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考核制度。有些事情你还不好检查,我们一个月检查两次,这个月的作业要求必须达到什么,我只查你达到了没有,至于时间你自己掌握,到赶集的日子了你去赶集,节日你休息,都是你自己掌握。”
褚时健会算账,农户心里也有本账。到果园之前,他们一年到头种地的收入不过几千块。来到果园后,房子、肥料、树苗都是公司出,每月有生活补助,公司还增加了果农的福利,从他们入园的那年算起,每年递增100元的工龄工资。刚开始结果的时候,一个两口之家一年收入三四万,慢慢地,一年五六万、七八万。到了2013年,一个两口之家只要按照公司的要求管理果树,年收入高的差不多到了十万元,此外还可以自己养上几十只土鸡、几头猪,算是副业收入。日子好过了,孩子上大学的学费也掏得起。大部分家庭买了摩托车,有八户人家还买了小卡车。和过去的日子相比,那是天上地下,完全不同了。
几年下来,农户们吃透了公司的管理制度,他们心里清楚,果农之间也有竞争,如果自己的产量太低,公司会说:“我们养不起你,你可以走人了。”年纪偏大些的果农,普遍把基地当成了家,珍惜在这里获得的一切。不过随着收入逐年提高,果农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新的评估。年轻一点儿的果农开始想:我到其他地方去千,也可能有高收入,果园生活毕竟还是有些单调寂寞,外面的世界也许更精彩。这些年,少量年轻的果农走出了果园,到沿海发达地区去闯荡了。有意思的是,出去的人有的又回来了,他们算过账,在外面打工挣的钱,付了房租、水电,再除去吃喝拉撒,真正拿到手的并不多,不如在果园来得踏实,用句通俗的话形容,果园多少有点儿像“共产主义社会”。
利益一致,才会共同努力
在褚时健看来,土地不神秘,收入的高低、品质的好坏,主要看管理的人是否尽心尽力。这个管理,包括参与生产活动的所有人,只有每一个人、每一级的人都努力了,事情才能办好。
在他眼里,果园的作业长,就是当年烟厂的车间丰任,在人员梯次上起着重要作用,他称他们为“中层干部”。这种说法多少带点儿当年他管理国企的痕迹,一般私营企业起家的老板,脑子里不会有这样的概念。
果品基地分为四个作业区,一作业区在硬寨梁子,辖地800亩。二、三、四作业区在新寨梁子,辖地2200亩。四个作业长每人管30户人,约八万棵树。一区的作业长刘宏和二区的郭海东,都是从华宁种植场过来的,有多年种植冰糖橙的经验;三区的王学堂是农校毕业的;四区的作业长现在还是代理,叫谢光富,是农大的毕业生。谢光富是四个作业长中最年轻的,毕业时他通过校友的介绍,知道褚时健的果园需要人,便闯到了褚时健家里。虽然小谢平日里见人有些腼腆,不善交际,但他那天和“老板”畅谈了自己想来果园的愿望、自己的打算、自己对果园管理的构想。褚时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下了他,并在他身上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据张启学说,褚时健见了谢光富后对他们说:“哎哟,咋个还有比我还要黑的人?简直跟那个奥巴马一样。”这样,小谢有了外号,就叫“奥巴马”。褚时健评价说:“现在干了三年,今年他管理着14万棵树,有些是新种的,看这个情况,可能能拿到八九万。”
褚时健的团队中,还有技术人员这一职位,总农艺师是龚自强,工艺技术的负责人是张伟,为基地提供植保、土壤化验分析研究的是李万宏,他们跟着褚时健摸爬滚打,练成了解决实际问题的高手。
如何管理从果农到作业长再到技术人员的这个团队,如何平衡他们的利益,让这支队伍趋于稳定,是褚时健必须面对的问题。从做企业开始,褚时健就有个一贯的看法,若干人来千一件事,要考虑备方共享利益,只有利益一致,大家才能诚心诚意地千事情。投资人、管理者、农民三者的利益一致,在金泰公司的具体体现,就是分配。也就是褚时健说的,讲实际点儿,只有参与者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大家才会努力。
他说:“管理如果管到大家都不努力,说明你这个公司的财务肯定是乱七八糟的,收入从哪儿来?只怕连当年的支出都不够。”
利益一致、共同努力的结果,是练就了一支队伍,形成了一套规章制度。褚时健说:“我的大孙女褚楚正在按我的要求完善所有的规章制度,今后公司所有基地都要按这个执行。”
最好的管理方式:简单、自然、有效
在褚时健的果园里,农业不再是大而化之的靠天吃饭。园区所有的设置和果树的生长,都有一系列经过测算的数据来支撑。公司有个月历,这个月历的内容是每个月要做到的事情,很具体。比如剪梢工艺。褚时健很重视这道工艺,剪梢被按季节分成了剪春梢、剪夏梢和剪秋梢。年初进行的是剪春梢。果树的产量很大程度由它吸收的阳光决定,剪春梢决定了果树的受光度,剪开了,光照就足。对于剪到什么程度,工艺上有严格的要求,就是褚时健比较各地的剪梢方法琢磨出来的一条:太阳不管正着还是斜着,都能透下阳光来。夏梢和果子争夺营养,影响稳果,这个时候要去除一部分树梢,叫“抹梢”,让果子长稳。果子稳住了,必须停止抹梢,保护秋梢,秋梢越壮果子越好。这个过程作业长都要检查,控制不到位,在结算的时候要罚款。
再比如给果树施肥的时间、打药的时间,都有明确的规定,肥料、机器由公司提供,发给农户使用,但修理的费用公司和农户各承担一半,这样,农户使用起来就多了一些爱惜之心,因为这里有他的利益。
作业长每人管近十万棵树,他们的检查也有标准,一棵一棵地检查,这样才能做到对农户的情况了如指掌。褚时健说:“别看我们是生产农产品,我们对生产环节的管理恐怕一些工厂都做不到。”一次,褚时健召集作业长开会,新平县的县长也来参加讨论。听说作业长的年收入在15万元以上,他吃了一惊。他说:“你们比我当县长还强,我当个县长,一年也就六七万块钱。”
褚橙在市场上有了知名度以后,有人担心褚时健的作业长会不会被挖了墙角。但这几个老作业长跟着他一千就是卜年,他们在果园获得的不光是15万元的工资,还有褚时健的尊重。2012年,公司奖励给年纪大一些的三位作业长每人一套150平方米的住房,就在大营街,和褚时健的住地仅有十多米远。他认为,他们的劳动付出值得奖励这套住房。
经营果园12年,果园的发展可以用数据来说话:
2006年,总产量7000吨;
2008年,3000吨;
2009年,4000吨;
2011年,产量达到8600吨,此上一年多了3000吨;
2012年,突破万吨大关;
2073年,达到/7000吨。
井然有序的分拣车间
接照褚时健的部署,2012年,公司投资3000万新建了果品初加工厂,果品的分级、清洗、包装生产线变成了两条。基地里的选果车间也完成了扩建,运货的大卡车可以直接开进车间院子里,减少了在外等候二次装车的时间。一个以保障基地需求为目标的有机肥料厂也已经建起,它能根据每年不同的土壤化验结果,生产出不同配置的有机肥料。
一个新型果品基地的架构至此基本完成。在最近热销的一本国外的经济学读物上,加拿大经济学家谈到,一个最好的管理方式,是以实践为根基实现简单、自然、有效的管理。褚时健在自己的实践中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褚时健还有梦想吗?他为自己制定的事业目标达成了吗?他推动事业发展的脚步会停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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