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国策中,前三条关于尊崇国君、明文定法、鼓励垦耕、禁绝朋党的内容早在两月前已率先定下开始实施。此后,楚岺均数次进宫面见昭王与其密议,反复劝说,终于让昭王下定决心,历尽千难万险也要彻底实施改革,让昭国富国强兵,一飞冲天。
昭王在半月前力排众议,确定实施后两条举措,改革贵族世袭制,规定以军功贤才做官授爵。
朝堂顿时起了轩然大波。
楚岺均素来勤勉,这段日子更是忙得不眠不休,但凡不出门的时候,几乎都在东书房和云容一起研读古卷,推敲法令文本,探讨改革的实施细则。
这一日,朝议后他又被昭王留下议事,回来得比平时晚了许多,迎着初冬的瑟瑟寒风回到东院时,天色已是一片昏沉的绛紫。
东书房和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烛火,云容不在。
或许是习惯了每回下朝回来,都有个小少年在东书房等着自己,若是晚了还会埋怨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如今知道他不在,不知怎的,楚岺均心里有点失落。
他进了东书房,回身把冬风关在门外,再转身来,屋内便是一片昏暗,唯有中央炭火一点温暖亮色,劈啪作响,映得屋里一片昏黄的暖光,依稀可见满地散落的竹简。
炭火旁的矮几上随意堆着几卷竹简,还有一个细长青釉瓷瓶,瓶中插着一支杜若,垂叶润泽,甚至还有一小簇小花,在火光中映成了温馨的橙黄色。
满室杜若香。
花瓶中的杜若是云容的杰作。
他不知从哪里淘来一个模样雅致的青釉瓶,便拿来摆在了矮几上,每日寻点新鲜小玩意插在里面。他似乎并不偏爱插花,常常随手插一枝绿意,倒是颇为中意香味馥郁的香草,东书房中便每每一室芬芳,连香都不用点了。
眼见寒冬已至,万物凋零,也不知他从哪里折来的新鲜绿色。楚岺均笑着摇摇头,低头慢慢解开大氅,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屋里的暗,手指却突然停住了。
昏暗的书房里,矮几后边,露出了一角青色裙袍。
他随手把大氅一挂,轻轻走过去,便看见瘦瘦小小的少年在炭火边蜷成一团,枕着一卷书睡着了。大约是睡得不太老实,发髻都蹭散了,青丝铺了一地。
楚岺均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就在火炉边的地上睡着了?万一烧了头发衣服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他轻手轻脚地绕着矮几另一边走到炭火边坐下来,细细烤了好一会儿,觉得身上没什么外边的寒意了,才挪到云容身边。
他弯下身来,小心把小少年的长发拨到胸前,一手捏着他脑袋底下枕着的竹简往外抽,一手绕过他的瘦削肩膀托住头,再轻柔地一揽,便把小少年抱了起来,起身准备把他抱到里屋的榻上去睡。
唔,这小身板,在楚府一个多月,好像敦实了些。
一向君子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楚大人忽然玩心大起,忍不住捏了捏小少年的小脸。
唔……似乎的确软了些?还被炭火烤得热乎乎的,手感颇为不错,让人想起某些新烤出来的糕点。
随着他抽回手,小少年像是有些怕冷,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小脑袋拱啊拱的,整个人缩到了楚岺均怀里,嘴里还低声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醒了?楚岺均低头,见小少年依然紧紧闭着眼,长长睫毛轻轻一颤,呼吸依然平缓而悠长,大概只是梦到了什么。他这样安稳地缩在自己怀里,不再像平时那样伶牙俐齿,总堵得人说不出话,倒当真像个怕冷的小动物。
“岺均……”小少年嘟哝。
嗯?楚岺均有些纳闷,这小祖宗做梦倒是开始直呼我名了?
小少年嫣然一笑,脸颊上炭火烤出的两团红云娇艳如花:“……你可真好看。”
楚岺均猛地僵住了。
小少年依然闭着眼,明明睡得很熟,带着笑意咂咂嘴:“……就是有点儿傻。”
……楚岺均一脸黑线,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傻在了原地。
可僵持在这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杜若清香,时间凝滞了,唯有心跳骗不了人。
那砰砰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渐渐声如雷鸣,整间昏暗的书房都充斥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不敢低头再看云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仿佛烧起了一把不知名的火,火焰向四肢百骸延伸过去,他的脑中有一根弦似乎要绷断了,几乎就要忍不住,忍不住……
正在楚岺均整个人都要被这把火给烤熟了的关头,外头突然传来了有朋的声音:“少爷,少爷!”
仿佛突然有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泼了个透,楚岺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顿时一片红晕一直烧到了脖子根。
他闭眼默念剑诀,拼命稳住心绪,然后便匆匆起身,抱着云容入了里间,用尽全部定力才稳稳轻轻地把他放在榻上,一眼都没敢多看,转身便仓皇地跑了,出屋子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好不狼狈。
小院里传来说话声,“哎呀,少爷,记得披上大氅唉!……少爷,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好好好……没事没事,就是……烤火烤的。”
两人说着话,声音渐渐远去了,东院里又落下了一片静谧。
东书房里间,一片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双绿莹莹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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