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陪伴着大司祭,站在神坛之巅。
云层中有水晶般的镜面一闪,一道金色光柱整整地落在了神树顶端。
大司祭举起高大的权杖,嘴里念念有词,将权杖插在了树根旁边。
她的手心贴着那带上她体温的金色短刀,动作优雅而迅捷,如同神之舞蹈,瞬间割开了两个奴隶的咽喉。
他们只来得及在喉咙中发出几声咕哝的气音,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血。满天满地的血,染上了一切的血。
金色神树在鲜血与阳光中绽放出了灿金的花朵,绚烂得如同神的新娘。树根底下一圈圈的金色花纹仿佛荡起了涟漪,一层一层,缓缓地打开了。
忽然嗖嗖数声风声!
十几道墨绿的身影如同飞射的柳枝,瞬间袭来她们眼前,将她们团团围住。
片刻之后,密道之中,走出了那个黛袍金纹的太子。
他面色阴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夕颜。
他不是那个会抱着她飞上树看月亮的少年郎。
“司祭大人。相信你也明白孤这么做的苦心,此刻神坛之下便是数万虔诚的子民,你一定不想让他们发现这里的异常,引发整个蜀国的动荡。你们只有两个人,而孤带的是王室卫队中最精良的尖兵。把权杖给我吧,我不会为难你们。”
大司祭,那个一向表情淡然的女人,微微笑了:“太子殿下真是温柔。”
她转头看向神树边立着的权杖,长发被风吹起,在灿烂的阳光之中泛出点点金红色,仿佛开始燃烧:“权杖就在那里,太子殿下不如自己去取吧。”
启明溯警惕地看了她半晌,走到权杖跟前,伸手一拔。
纹丝不动。
权杖仿佛和此刻花开满树的神树融为了一体,甚至没有一点颤动。
他敛了下目光,又看向眼前的红袍女人:“传说居然是真的。如果你不亲手把权杖交给我,启明神的力量就不会转移。”
“那么,请吧。”
大司祭并未推辞,几步上前便去拔那权杖,可权杖依然纹丝不动。
她尝试了好几次,这才垂下手,转向太子:“太子连这传说也知道,看来当真下了不少功夫。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启明神是嗜血的神,权杖的交接,必要有一条命的献祭才能完成。”
一直在旁沉默的夕颜忽然抬起了头。
太子的脸猛地沉了下来,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的意味:“我可以杀了你。”
大司祭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太子殿下,我是现任的大司祭,权杖的主人。若是杀了我,就没有人能将权杖交给你了。”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到了一边,疼惜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小姑娘:“别忘了,只有权杖的主人能让神树开花,唯有神树开花之时,才是启明神照耀天地之时。”
太子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难道不正是因为你是现任权杖主人,所以杀了你就能获得权杖?”
大司祭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松地笑了起来:“听起来也蛮有道理的。殿下便试试吧,反正岷山祭快要过去了,你只有一次机会。”
夕颜站在角落之中,接收到大司祭投来的充满深意的目光,从头到脚都在战栗。
她明白那目光的意思。
她从小……就拥有让草木开花的能力。
无论是万物复苏的春天,还是银装素裹的寒冬,她心念所及,哪怕是铁树也能开出花来。
就连这棵金色神树,也能在她的抚摸下开出花来,光芒夺目。
那是真正的太阳在凡间燃烧。
大司祭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将她带在身边。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起,司祭的权柄已经在她手里了。
夕颜不需要权杖。她就是天生的大司祭,启明神在人间的使者。
她可以现在就冲出去告诉他这件事。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渴望,告诉他这件事啊,告诉了她,杀掉囚禁你的大司祭,你再将权柄交给他,你们就可以共同从密道离开这里了!
可她咬破了嘴唇,舌尖尝到了腥咸的血意,一句话也说不出。
因为这个人,不是能带她飞去看月亮的少年郎。
她知道,这个人,不会和她从密道一起走了。
她没有动,可他动了。
同一时刻,一支箭忽然从他身旁射来,贴着她的脸颊飞出去,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她猛地捂住脸,泪水终于从指缝中止不住地汹涌而下。
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心底缓缓升上来的恐惧与绝望之中,她听见他沉稳的脚步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声叹息,“阿颜。”
她明明已经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可鬼使神差一般,听见这一声温柔至极的呼唤,她还是抬起了头,透过泪水艰难地望进他的双眸。
那双眼睛一片漆黑,沉沉如雪水深潭,“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他猛地伸出手,把她从神坛边缘推了下去。
天旋地转。
占据了她全部世界的疼痛和绝望中,有大片的血红蔓延开来,是这样奇异又熟悉的感觉。
她想起来了。第一次见他时,她似乎就是这样狼狈至极地跌下神坛,最后跌入他怀里。
多么讽刺。
她又一次摔了下来。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个他,骑着马从太阳的尽头驰骋而来,飞到神坛之上,拥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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