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方见纱面不改色,“所有的变态都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艺术家。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想必也不是最后一个。”
猥琐男露出明显的“和你这种人没有什么可说的”的表情,把头扭到一边去。
“你什么意思啊你?”奚洛戴着口罩,没忍住嚷嚷起来。
“你不知道吗?”那猥琐男被按在地上无法起身,但他仍旧倔强地昂着头,盯着奚洛认真地说,“女性只要超过了二十岁,她们的身体就腐坏了。只有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子的身体,才能被称作为艺术。”
“那请问您今年多大年龄呢?”方见纱问,“我看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吧。”
“我?我是男性……我是不一样的!我的身体和女孩子的身体……”
“你这猥琐男!你穿着个裙子你就不觉得玷污了‘女性’这两个字吗?我真是……”奚洛喊道。
方见纱冷静地说:“你的身体和女孩子的身体?挺有意思,请你继续说下去。”
“我的身体是不能够称为艺术的,你的也不行。但是,年轻女孩子的身体是不同的,当然……”猥琐男看了一眼奚洛,“还有年轻男孩子的身体,都是艺术的一种载体。”
“你看我干什么你!”奚洛被这“年轻男孩子”五个字直接戳了死穴。
“你穿这件衣服不好看。”猥琐男努力地发言,“你应该穿一件,能够显露你的身材的衣服……”他挣扎着看向方见纱,“警察同志,能不能帮我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帮我打开相册?”
方见纱皱着眉,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把他的手机拿了出来,并打开了相册。
相册照片不出意外的,基本都是些年轻女孩的写真照,其中也不乏一两张男孩的照片。方见纱看着,眉不由得愈发蹙紧。
“相册里有男孩子的照片。”猥琐男看着奚洛,“你可以……”
“我可以什么我可以!”
这时方见纱仍旧维持着那个皱眉的表情,却当真把手机递给奚洛:“你看不看?”
“我看它干什么?我有病吗!”
眼看方见纱和奚洛两个人有来有往地你一句我一句,大有把猥琐男放在一边,两个人吵一架的意思。江斯黎终于站出来,示意她暂时停止问话,先将人带回派出所。
“这个人在女厕都做了什么,”江斯黎问,“有人愿意做证人吗?”
人群中陆续有两个女孩举起手。
“我,”其中一个女孩小声说,“我走进厕所的时候……”
“能麻烦你跟我们来吗?”江斯黎注视着女孩,温柔地对她一笑。
“好,好的!”
“走了。”江斯黎满面春风。
方见纱已经懒得理这无时无刻不忘散发魅力的师兄,回头看着奚洛。
“你,”她抬了一下眉毛,“你也来。”
“我?”奚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是你报的警吗?”
奚洛还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第一是他觉得这满是自己人形立牌的地方货真价实是个危险地带,第二是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傻子似的问警察“我也要去啊”不怎么好看,第三是看方见纱的态度、语气和表情,他真是觉得如果他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方见纱真的能当场掏出手铐来给他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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猥琐男事件的解决并未花太多工夫,这男人今年二十四岁,职业是幼儿园老师,平时的爱好就是看漫画和动画,一直是漫展的常客。据他自己所说,穿着女装进入女厕是生平第一次。但他自己说什么并不作数,方见纱很快自他的手机中另外一个隐藏相册里找到一百余张女性私处的照片,猥琐男慌乱之余大声解释这些照片并非自己拍摄,而是女孩们主动发给他的。
这属于典型的不打自招,按现在的法律来说,他的偷窥行为也只能给个行政拘留,但涉及到这些照片,说不定还有诱骗未成年人的嫌疑——这就没那么简单了。
接下来继续调查取证,那哥们儿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人往往都有个毛病,总是对陌生人无微不至,对熟人则是百般忽视。奚洛作为报警人兼半个证人,莫名其妙在派出所里蹲了一下午,而方见纱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再理他的意思。这是他头一回进派出所,因为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事,人也不敢走,手机没电了也不敢要充电器,就跟个少年犯一样小心翼翼地等着。
他白天还害怕自己这身份去漫展会让人认出来,结果不光没人认识他,他还在这被人集体无视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想上厕所。
他先是努力憋着,但人有三急,不是说憋就能憋得住的。他顿时后悔自己在漫展时不该灌那么多可乐,就在他抓耳挠腮之际,正看到方见纱走出来。
顾不得了!
奚洛跳起来,高高举手。
“那个……我能不能去个厕所……”
“厕所在那边……”方见纱有点愣,先是指了方向,又疑惑地问,“你不就住在对面吗?”
“对,对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能回去了?”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方见纱叹了口气。
如果放在平时,奚洛肯定得大声抗议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鄙视谁呢?你天天待在派出所里,我第一次报警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什么时候不能走?要是我走了你把我抓回来我丢不丢人”,但现在属于紧急情况,他只狠狠瞪了方见纱一眼,站起来就要跑。但方见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下把他叫住了。
“等等。”
“又干什么啊!”
奚洛简直奓毛。他觉得得亏现在科技还不够先进,不然这位大姐真能按一下按钮就在他面前降下一道卷帘门挡他去路。
“你刚刚对我挤眉弄眼是做什么?”
“我对你挤眉弄眼?”奚洛顿觉天降一口锅,这是要告他骚扰警察吗?
“刚刚在漫展的时候。”
“我没有!”奚洛立马摇头,“你看错了!”
反正事情都结束了,他身份也没暴露,这时候只要否定就好了。
“是吗?”
“看错了看错了。”奚洛用力点头,“真的,我没有,我没对你做出过任何不礼貌不尊重的举动!”
方见纱正疑惑,江斯黎也正从里面走出来。他见奚洛还在,十分自然地点头打了招呼:“洛宗您还在呢?”
什么叫我还在啊?就好像我多爱在你们这待着一样……奚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反过来一回味这警察叔叔对自己的称呼,一下又兴奋了。
“洛宗”这个称呼,算是奚洛出道三年内的所有爱称中最重量级的一个了。女粉叫他洛洛,青训营的后辈们喊他洛哥,普通一点的粉丝和路人就统称他洛大神——唯独“宗”这个叫法,是赞誉他开启了狙击枪暴击的先河——不开瞄准镜,蓄力潜行,一发一命。相当数量的有志做Sniper的人——无论是普通玩家还是职业选手,都尊敬地把奚洛奉为Sniper的宗师和祖师爷,这么的,才有“洛宗”这个名号。这是真的懂游戏的粉丝才知道的,也是他自己最爱听的那一个。
不过这位警察叔叔好像没见过啊。
“你认识我啊?”他问。
“那当然,我一直都看您的比赛。”江斯黎笑得特别真诚,“刚才在漫展不方便和您打招呼。”
“不不不,警察叔叔,那个啥,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奚洛被夸得开心,连要上厕所这事一时都给忘了,“今天能帮上忙我特别高兴!真的!”
“里面的完事了吗?”方见纱问。
“没有,早着呢。”江斯黎摇头,“之前别的所接了个报案,家长报的,说自己刚上初中的孩子在网上和人聊天,还在她电脑里找到了那种照片。不知道里面这哥们儿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估计要是真和他有关系,一问就能给问出来。”
“我去吧?”方见纱指了指那扇门。
方见纱进了那扇门——大概是传说中的审讯室,奚洛脑内冒出来一个电影画面,那种美国黑帮电影,干部们抓了个人回来审,一帮人都审不出个结果来,最后一个审讯天才淡定地独自进了小房间,不出一会儿就带着答案回来了——在他心中,方见纱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他正想打个招呼就逃回对面老家,不料江斯黎笑眯眯地拉他坐下,和他聊起天来。从职业比赛聊到游戏,再从游戏聊到漫展,同时不经意地给奚洛狂戴高帽,奚洛整个人坐立不安想跑又像是永远抓不着时机——他眼神时不时往那扇紧闭的房门瞟,心说方见纱还不赶紧回来,你们工作交流,我好去上厕所……结果里面的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方见纱就是不出来。
他要说也是脸皮薄,“我先走了啊”其实就一句话,但憋得时间越长就越开不了口。好不容易等到江斯黎站起来,他想借机开溜,不料江斯黎转身倒了两杯茶:“洛宗啊……”
——这警察叔叔怎么这么能说啊!
无事不行贿,江斯黎把放在办公室里压箱底的茶拿出来,完全是为了向奚洛套个近乎,顺便看能不能要一张程珈奈的签名。他作为《SPT》的老年手残玩家和加了程珈奈六个粉丝群的老牌粉丝,不夸张地说,他可能比程珈奈本人还要了解她。今天程珈奈作为漫展嘉宾过来站台,他原是想要是没什么事就凑到前面去要个签名合照的,结果全被里面那猥琐男给搅了局,他遗憾又有点意难平,于是在这地方偶然见到奚洛,一个冲动就“滥用职权”了。
“你要老程的签名啊……”奚洛抓了抓头,“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可能跟主办那帮人吃饭呢。要不我先——”他眼前一亮,“要不我先回去问问队长她在哪吧!”
“不麻烦的话那当然……”
“不麻烦不麻烦!”奚洛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那我走了!”
他跳起来往外跑,推门时直接撞在一个人身上。来人是一位身着全套灰色西装的青年男子,看起来和这间小派出所并不怎么搭。
江斯黎站了起来:“请问您有什么事?”
“您好。”来人笑了笑,“我姓夏。请问方警官在吗?”
对于夏耀节这个周日的邀请,方见纱并没有拒绝。
倒不是对夏耀节和这段关系存在什么留恋——至少她觉得她没有,只是她觉得在那种场合,拒绝显得矫情,她不愿意给任何人留下这种印象,尤其面对夏耀节的时候,她更加不想。
而夏耀节此次突然联系方见纱,一部分是由于父母的压力,另一部分是他自己对这场草率的交往和分手也稍微怀有一点悔意,但并不是恋爱意味上的。
事实上,即使过去了两年,他也说不清方见纱在哪些地方确切地吸引他,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她至少要比他的社交圈里的那些娇纵的大小姐好太多了。她们会以矜持高傲的态度来表达自己不好应付,永远都需要查询自己的时间表,永远让你觉得她们很忙,想和她们约会的人能够从这里一路排到埃塞俄比亚,她们会用一字一句的暗示来告诉你,你对她们来说从来都无关紧要。这种混蛋思路,已经被深深刻在了这些被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们的脑子里。
但方见纱重要吗?他觉得也不。她只是比起其他人来,要稍微特殊上那么一些。
当然,这种心思,他并不打算让她知道。他希望她觉得她很特殊,希望他觉得他这两年仍旧对她念念不忘。
“方警官在里面。”江斯黎有些疑惑,“请问您是她的?”
“我是她的朋友。”夏耀节好整以暇,“我和她之前有约。”
“这样的话那还请您……”
“夏总?”这时,原本是要走的奚洛突然搭了个腔。
♂♀
夏耀节大学毕业还没来得及继续读研深造,在国内正准备试试水,看自己能否立足的那一年,也是奚洛18岁正式出道比赛的时候。当时,奚洛所在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战队,训练营是个破网吧,能用的电脑加起来不到五台,战队穷得响叮当,赞助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哪怕他凭一己之力将战队带到八强也没什么用。就在这种山穷水尽,战队眼看就难以维持下去的时候,夏耀节做了他们的金主。
其实夏耀节这么做,并非是什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只不过他刚刚回国,在准备接任自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之前,必须要在公司那帮老头子面前立个威。不管他准备做什么,他必须开始做一件事,表示他对未来是有所打算的,而不是一个只是仗着家里有矿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这么的,他便将视线落在了已经开始崛起的电子竞技领域。
当时,UNI和黑骑士,以及另外几个豪门战队并没有给他插一脚的余地,即使有,那也不过顺水推舟,在已经堆到天花板的钞票堆上再加一码而已。
他需要寻找一个小的,关键的,只属于他的机会。
奚洛和他的战队就在这时掉到了夏耀节面前,他于是顺理成章,伸手把他们从水里捞了起来。
这件事上了新闻,标志着他正式开始独当一面。
那个时候奚洛年纪尚小,并不懂得人间险恶与世界艰辛——当然他现在也并不是那么理解,只是当时,他要更加懵懂一点。他并不清楚一个战队的解散代表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有可能随着解散的战队,在还根本没来得及起飞的时候便跌入深渊。他游戏打得是好,但在当时的豪门战队眼中,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差的新人”罢了,加上他“改年龄”的谣言缠身,因为一点阴错阳差,如此从这个职业圈子跌落下去,也是极其常见的事。
他虽然至今没能够理清其中的种种危机与他千钧一发的幸运,只是面对这位天降的金主,他一直都是敬畏加感恩的。
“噢。”夏耀节对奚洛笑了笑,“洛哥。我听说了,你转会到UNI了吧?恭喜你。”
“没有没有,”奚洛不大好意思,“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啊。”
“是的,我也很意外。”夏耀节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到对面的大楼,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我记得,你们的战队办公室就在对面吧?”
“对对,就在那边。”奚洛一指外面,“您去看看吗?”
眼看两个人这么聊了起来,站在一旁的江斯黎打量着这位夏总,同时悄悄地用手机开始搜索夏耀节这个名字。
不,这不是八卦,他想,这是身为一个警务人员的基本精神,还有身为方见纱的师兄,对她的保护之心。
XiaYaojie——江斯黎打出这三个字的拼音之后,看着输入法上出现的自动联想感叹。搜人家的名字,打个拼音就自动联想出汉字来了,打他自己的名字,还得费劲巴拉地一个字一个字选。
他在心里吐槽完,回头接着去看夏耀节网上的资料。上面写着这人是天屿房地产公司老总的独子,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大学时代曾经参加过一个偶像节目的选秀——江斯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哥们参加过选秀,所以他网上的资料是这么来的。
江斯黎跟着点开了他的贴吧——他还真有个个人贴吧。里面的信息当然都是好几年没更新的了,其中有个帖子标题写着“耀节百科”,边上还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表情符号,特别有年代感那种。
夏耀节,虽然是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幼稚的一个,喜欢巧克力,不吃番茄,喜欢动物但是对动物毛发过敏,家中养有一猫一狗……
不,等会儿。
江斯黎眉头一皱。
他觉得这句话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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