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怔,本能地回过头去看那东屋方向,门是阖上的,可燕七说他没回来,那他住在哪了?念一转过便失笑了起来,他可是皇太孙,这么大一个皇宫还能没他居住之地,别的且不说,就光是原来那座寝殿便比这兰苑要考究上无数倍。
我竟然操心到要去担忧他没回来兰苑能住哪……转身回走进屋门时,鼻子顿然酸涩,不回来是吧,有本事一直不回来!
事实证明,他确实有本事!从早晨到午时,再从午时到黄昏,整整一天都没见他踪影。而整个兰苑的气氛都好似变了,燕七不来找我茬,绿荷也不来问我要干啥活,而我拿了笔墨站在院中写字却是心神始终都不定。
抬头看天边的晚霞,日日都如此,却觉今天黄昏的这晚霞格外的红,红得甚至有种凄凉感,也映衬了我低落的心情。
绿荷不察我心思,到时辰了便来问我可否开晚膳,还要不要等殿下回来。燕七懂眼色地在后一声低喝:“绿荷,去灶房端菜去!”绿荷被使唤走了,我低眸扫了眼桌面上写废了的许多张纸,情绪一来把笔随手一丢,墨汁溅了纸。
晚膳只随意吃了点就放下了筷子,正要起身回房,突听外边传来动静。燕七眼睛一亮,“是公子回来了吧。”我的脚步自动移到门边,看见两道走近兰苑的身影中果真有阿平,只是他却是半靠在一个小太监身上的。
燕七立即跑上去,口中还询问:“我家殿下是怎么了?”
小太监回道:“殿下在燕王爷的践行宴上跟燕王斗酒了,喝得是酩酊大醉,王爷本想留宿殿下,可殿下嘴里一直念叨着娘娘,说要回来兰苑,于是燕王爷就派小的把殿下送过来了。”
闻言我蹙起眉头,践行宴不就是送别嘛,朱棣一家是要离京了?两次会晤都没步入正题,也没试探出来朱棣对阿平的态度,不觉懊恼异常。看那处燕七已经与小太监一同将阿平往屋里扶,远远便闻见一股沉郁的酒味,再看阿平的脸色,他双眼紧闭脸颊酡红,明显是不省人事了,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来到近处时我正要退开身相让,燕七却突然来问:“扶去东屋还是西屋?”
脑中闪过迟疑,可出口却是道:“西屋。”自己不禁怔然,他昨日负气而走,今天又一整天不归直到此时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我本该气恼之极的,怎么就还允许他入我西屋呢?
可话已说出去了,除了燕七看我那一眼,小太监也不明其意,扶着人就往西屋而走。等到将人安置进床中后,小太监立即出来跟我汇报说还得回去复命便匆匆而离了。
燕七拿来了一个盆子说夜里可能公子要呕吐,让我留心着些。等他也退出屋后,室内便骤然而静下来,只听见某人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走至床边,他们把阿平就是扶到了床沿处放下就走了,我想了想,若是爬进床内侧而睡晚上他如果醒来当真要吐也找不到脸盆,若睡在外侧万一来不及拿盆岂不是他要吐在床上?无奈只得替他将被子盖上后又去抱了一床被子到窗前的软塌,今晚自己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睡得朦胧里感觉好似听见有异响,迷蒙着睁眼看见模糊的身影在床沿处翻动,忽而惊醒,连忙想要起来可身子太沉手撑了下没爬得起,只这一耽搁已经听见那边干呕的声音,顿时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冲了出来,等我走上前某人已经趴在床沿吐得翻天覆地,地面那叫一片狼藉。
好吧,睡前所有的顾虑都白费,燕七拿好的盆子也白拿,都这样了,也就任他去了。
我转身回走要去找东西来清理,却在走至门处时听见身后在问:“你要去哪?”回转过头,见他呕吐的连眼泪都出来了,水汪汪的甚是可怜。我丢下一句:“给你绞把毛巾来。”
等再回来时左手拿了毛巾,右手则拎了些灶灰,毛巾递给了他,灶灰则撒在了地上,否则不好清理。他胡乱擦了把脸后就呆看着我动作,真是没好气地道:“能起得来就帮着清理一下,难道真要我来做?”好手好脚的人躺着,反而让个大肚子在大半夜里忙,没这道理啊。
总算他听了我的话后默默地起身了,小心避开了床沿处的污渍,下了地神情萎顿地出去了。等他拿着簸箕和扫帚进门时我不由挑了挑眉,之前在银杏村时他倒是时常与我做家务,打扫卫生都乃常事,即便是刘清见着了也不过蹙眉不悦,并没来多言。可当他回到皇宫后,这种事就不可能再发生了,那许多的宫人与宫娥,怎可能让他堂堂皇太孙去动手干活,哪怕是在这兰苑,燕七与绿荷也不敢让他来做事。
而这会儿,他埋着头在床边清扫着自己的呕吐物,脸上没有一点不甘愿,但就是默沉着一声都不吭。不用问也知道他这是还在闹情绪呢,我也不想理会他,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被送回来,半夜又吐得满地都是,闻着这味我都感到作呕的,他还给我摆脸色!
索性眼不见为净,抬脚往房外走。今晚月清天明,难得有此机会可以在院中赏月,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听见身后的人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心说他这是要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一个遍的趋势吗?他是这的老大,随他。
终于脚步声顿停在了我身后,艾艾声在头顶而问:“味道去不掉怎么办?”
我没好气地回:“能如何?只有把门窗开了通气了。”
“哦。”他应了一声竟然厚脸皮的往我身边长椅一坐,眼睛却不来看我,只道:“那晚上你睡哪?”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能睡哪?在这堂屋将就一晚了。”
余光中他撇了撇嘴,别转过脸向一旁,语声却抑制不住的难过:“你是一点都不想和我睡了吗?”我怔了一怔,这问题当真是让我对他无语,而他却仍在说:“之前你宁可一个人独自睡在榻上也不肯上床来睡,现在又宁可枯坐在堂屋也不肯去我的东屋。”
“我睡榻上是因为……”刚要解释,却因他回眸过来而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问:“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混蛋!”我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一暗,耷拉了脑袋又不作声了。比起冷战我更希望是热战,两夫妻可以争吵,那至少有句俗语叫作床头吵架床尾合,最怕就是空气安静,彼此冷待对方。所以我先开了口问:“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很明显的眼角余光里的人动了动,过了一会他答:“心里不快。”
“不快就跟人斗酒?你这是在跟我呕气吧。”
他倒也坦白点头:“是的,就跟你呕气。”我也当真是气不动他,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就为了那根玉簪子嘛。想想也是自己理亏,不如就先低个头吧:“簪子的事是我不对,应该在事后告诉你的。”
这时他才又再抬起头看过来,本以为他总要说点什么,哪怕还发犟脾气也在常理,没料他突然又转回了老问题:“你不肯与我一起睡是不想要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混小子酒还没怎么想,脑子也不灵光,稍安勿躁。
看来先得把这个结打开了才能去谈其它,迎视着他的目光逐字逐句而道:“我不是不肯与你睡,而是你醉得一塌糊涂为防止半夜你醒来要吐,没看见床边地上还放了一个盆吗?那就是燕七准备了给你呕吐用的,你倒好,直接往床沿以及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他被我数落了并不还嘴,但也没愧色,而且依旧控诉:“可你也不肯去睡我的东屋。”
我实在是没好耐心了:“就许你呕气,不许我呕气吗?你把我的房间给吐得臭气熏天,凭啥我要到你房间去睡?我就想坐在这里赏月还不行吗?”
他闻言抬起头看门外月色,莫名赞了一句:“月亮确实很圆。”
“……”这对话当真是无厘头,前言与后语可以完全不搭。到底是要怎样?哄个娃都没这么辛苦的,当然,我也只是估料啊,自己毕竟也没有过带娃的经验。觉得将来我这娃要是跟阿平这种貌似温文,实则就是臭脾气是一个样的话,那有得我苦受呢。
我问他:“你倒是消气了没?”
他给回我一句:“消了七八分。”挑挑眉,意思是还剩了两三分?耐着性子又问:“还有什么不愉快的?”我当真是怀了孩子后脾性大有所改,否则若在以往是肯定是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了,还蹬鼻子上天了?
“簪子没了。”
本想说没了就没了吧,可转念一想若如此说他又要觉得我轻看他赠我的东西了,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你没去要回来吗?”
他的黑眸又沉了沉,低声说:“断了。”
委实怔愣了一瞬,等接受事实后不觉无奈,好似我跟簪子无缘,嫁给阿平的当天就先将金阿牛赠的木簪子给折断了;后来阿平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根,还没焐热多久却又在贼窝里拿来刺伤那贼首断了;然后就是现在这根阿平特意送给我的,也是戴没多少天便被朱高煦给抢去了,结果与之前的雷同。
我叹了口气道:“以后你不如给我银钗金钗吧,肯定断不了。”
默过一瞬,他轻声回我:“赠你之物也得你上心才行,要不然早晚都给了别人。”
知道他就是介意东西转手到了别人头上,也不跟他争论,爽快地点头答应:“行,以后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像你一样拿锦盒给装着总行了吧。”
他露了个讪讪的表情,到底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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