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汁液的妙处,尚衣局喜欢将它用作缝合,但除了太医很少有人会知道鸦树的枝干一截却是有着剧毒的。所以从宫外进来的鸦树枝,全部存放在太医院里,若是有需要的,再派人去取,而后将枝干萃取成汁,不会让他们经手。
鸦树枝干难得,但若是去的时候趁他们萃取不备,用指甲藏些枝干处的灰下来,也是有用的。
她好像在等待什么,譬如准备好陷阱的猎人,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但她还是犹豫了片刻,摊开掌心,里面白皙无暇。
蓦地,掌心中间好似出现了一处红点,安芩仔仔细细盯了片刻,那一处红点便幻化成了三王爷的模样。
这让她脑海里不由想起了三王爷临终前行刑的场景,终于下定了决心。
倏地,她猛地摔碎茶盏,杀气毕露。
——
选秀大典举行的那一日,是钦天监算过的好日子。淑贵妃和皇上坐于宝座上,她髻上插着芍药金丝镶蝶钗,额上贴一朵花钿。妆容是仔细打扮过的,骡子黛描眉,一双眼晕得妩媚又寒冽,苏芳色胭脂轻拍于脸颊旁,便使她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
她只看着手上精致的指套,偶然抬头瞥了下面站成一排的秀女,闲闲说了一句:“没一个好颜色。”
那一排的秀女本就紧张极了,手垂于两侧,却微微发抖。她们一行人中衣裳首饰无不华丽精美,从头到脚都是细心打扮过,但都远不及眼前淑贵妃的万分之一。
蔺叡此次喊她一是因为他后宫无后需人作陪,再则就是因为她醋意大,前面的人都是被她刷下去的。他只用随意点几个,旁边就有人找各种理由将这些人‘撂牌子’,蔺叡非常满意。
但即使蔺叡一个也不想纳入后宫,自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太后有些关联,但还是得按照规矩选几个进去。前朝与后宫原本就紧密,蔺叡本漫不经心想着随意指一个,便听太监在旁边宣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年十八。”
与其他‘光禄大夫甄临清之女甄穆清’、“通政司参议孟点道之女孟芝蝶”不同,左督尉府只有谭译与谭诺秋两个主人,唱词也略略有变。谭译是靠自己的一身本事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因此,当蔺叡看见谭诺秋也来参加选秀时,略有些讶异。
他见谭诺秋打扮得清淡素雅,只折了只梅插在发上,略显得带点颜色,便知道她定然也有其他打算,不由道:“朕说过左督尉府不必参与此次大典,怎么……”
“都十八了还未找到夫家,若再晚一年,又要过选秀的名儿,这不就来了吗?”淑贵妃打断了他的话,又见谭诺秋这人实在平凡,若是打扮打扮也只能够得上清秀两字,必定是选不中的,不免得意。
但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算是惹了谭诺秋不快,她低着头表示尊重之意,但手上已经快把衣裳捏皱。这也让蔺叡隐隐侧目,皱眉问:“你不是大她三岁?若是待得烦了就趁早回你的疏粹宫去。”
淑贵妃被当众下了面子,即使那群人低着头她也只觉那群秀女心中定然是在讥笑她,脸上挂不住,又觉只一个左督尉的妹妹,家里也没其他官眷相照,比她不知差了多远,便先笑着给蔺叡致歉,话锋一转:“瞧臣妾嘴快的,皇上别生气,诺秋妹妹是个好姑娘,若是皇上喜欢,便纳入后宫就是。”
等谭诺秋进了后宫,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她那样貌平平,哪里又会是自己的对手?
蔺叡眉头皱得更深,只觉今日不该带她来,心中不畅快极了。但偏偏今日带她同看,也就是隐隐给了她位同副后的权力,又加上之前一直没有留人,太后派的嬷嬷在旁边已十分不满,此刻更是开口:“既是左督尉的妹妹,陛下纳入后宫,定要多关心一份才是。”竟是已然替他决定了。
一股气涌进胸口,被怒意胀满,蔺叡面上讥笑:“太后身体有恙未能前来,幸得有苏嬷嬷照看着,以便传达太后的旨意。既如此,朕便将她留下。”
旁边的太监便唱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留牌子——”
谭诺秋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跪叩道:“谢陛下隆恩。”
淑贵妃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情愿,笑意浓浓,却又听一旁的蔺叡开口:“虽不合礼仪,但朕怕你兄长忧心,你即入宫起便给嫔位,赐号再往后议,回去便可写信让你兄长放宽心了。”
“陛下,这不合规矩。”淑贵妃率先反对,她说得太快,几乎没过脑子,满心只想着凭什么,话中也不免带了些妒意:“那谭译被贬本就是他能力不对,您已是仁慈,写信何时都能写,何必急着今日?这让其他选中的秀女如何看待?”
嫔位多么难得?!
像是同淑贵妃一起入宫的,哪个不是苦熬的三五六载的?选秀按家世给答应常在之位,就连德妃万添瑶刚入宫时也不过是个贵人。
凭什么她能得嫔位?
蔺叡斜斜瞟了她一眼,冷哼道:“如今贵妃倒是有些皇后的风范了,也好质疑朕的决定!正如你父亲一般,看来庄游临生了个好女儿啊!就是不知谭译独自守在苦寒之地,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入宫却遭万般嫌弃,会不会寒心?”
唰——
淑贵妃脊背生凉,额上冷汗浸湿了几缕发,搭在额间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逾越,闭上了嘴,生怕再惹得蔺叡不虞。
蔺叡又把目光落到嬷嬷身上:“嬷嬷既说叫朕好好对她,想必也是太后的质疑,若非不合规矩,那嫔位比起谭译的军功来也是轻的。”
嬷嬷脸一黑,什么也没说。
等到太监唱词让她们下去时,谭诺秋还没从惊楞中回过神来,她攥紧了太监给的香囊,这代表着留名。加上刚刚的那一出,才入宫就是嫔位,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惹来无数秀女的嫉妒,更将会激起后宫嫔妃的抵触之情。
她虽也高兴不起来,但却不由动容:即使哥哥被贬去严寒偏远的地方驻守,如今看来,皇上也是念着哥哥的功劳,这才会给了她这般的荣耀。
但这并非她所意。
她年已十八,像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将将要谢的样子,若是精心呵护着,也最多延缓两年。后宫中大多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谭诺秋不由苦笑,她这开得不合时宜,谁知道又能不能稳固这个嫔位呢?
谭诺秋抬头望了望天空,澄蓝的天空如一块透亮的宝石,像是哥哥曾赠与她的用作耳坠的海蓝宝石,看上去明洁无暇,却容不得一丝颠簸。
正如表面上富丽堂皇,却不知藏了多少龌龊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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