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接,而是歪头对江开说,“我尽量。”
他们默契地选择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是对“多爱自己一点”的回答。
还是。
“多喜欢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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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期节目过后,有营销号对比数据发现,在艺人指数和粉丝活跃度这两项中,知南一骑绝尘,热度居高不下,而实力派男歌手乔柏遥只能位居第二。
无疑,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知南已经成为这届《原创者》最大的赢家。
决赛前的最后一次淘汰赛由于不可抗力因素,被推迟一周,这期没有任何主题限制。
盛盏清到江开私人录音室的时候,只看见俯在桌案上的脑袋,露出半截侧脸,白净细腻。
她鬼使神差般地躬下腰。
离得近,他身上的薄荷清香无处藏身。这味道让她短暂地失神,保持着不太舒服姿势,目光在他英挺的鼻梁,被手臂压得有些变形的唇线上流连。
长睫落在脸上的阴翳微颤,她恍惚回神,大幅度地直起身子,见对方没有动静,蓦地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沓纸,是《于寂静里相爱》的曲谱。
来之前江开便告诉她,这首歌会是他这期的表演曲目。
她拿起,仔细看了会。
分明是同一首歌,但不论旋律还是歌词都有近一半被推翻。
其实修改会比首创的难度更大,不仅对歌曲本身的完成度提出更高要求,在修改过程中,原创还得狠下心去否定自己原先的成果——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
“阿盏。”他睁开眼的第一句是叫她的名字。
盛盏清顿了下,目光与他一触即离,浅浅应声后,兀自走到钢琴前,对着谱子不太熟练地弹了遍。
而后是第二遍。
她眉头拧得有些紧,看得江开心里一噔,步子有些急迫,撞倒乐谱架,没顾得上捡,而是问:“有什么问题?”
“太平了,没有细节冲突。”
她放下曲谱,看着他认真说,“我能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但寂静里相爱,不一定要让整个背景音变得如此平静,就好像没有一点起伏,你这样衬不出那种怦然的悸动感。”
江开细致地将她的话在脑海里滚了几遍,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他神色带着几分挫败,盛盏清提了提唇角,硬邦邦地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周时间,慢慢来。”
江开隔了将近两分钟才再度开口,“这首歌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呈现出最好的舞台。”
他眼皮一垂,手指扶过那六个字,“但我发现,在创作的时候,我没法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所以……”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盛盏清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的续篇,皱起眉头问:“所以什么?”
他骤然撩起眼皮,缀着光的缘故,眼睛又黑又亮,“盏清姐,陪我玩个游戏吧。”
“……”
男人心,海底针。
他说的游戏盛盏清在网上看到过,两个人对视,期间不能用肢体动作,只能通过眼神交流,谁先眨眼谁就输。
她抿了抿唇,对上他几乎恳求的目光,犹豫几秒后,点头应下。
江开让盛盏清坐到沙发上,自己搬来一张矮凳,又打开音响。
是李宗盛的《晚婚》。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盛盏清心口突突地跳了几下,还没开始,她就先挪了眼。
最近总是这样,在面对他时,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心慌,无法言喻的欢喜,以及不太理智的酸涩。
万千思绪缠绕在一起,成了一团理不清解不开的乱麻。
临阵脱逃的念头刚展露一角,余光里他瘦长手指伸过来,指尖搭上她的下巴,轻轻带过去。
盛盏清暗暗吸了口气,能闻到他指尖清冽的洗手液味道,应该是柑橘的味道。
“盏清姐,你这样不行,我都还没喊开始你怎么就先认输了。”
他言笑晏晏的模样,让盛盏清想一巴掌抽过去,稍顿后,不解风情地拂开他的手,催促道:“行了,赶紧开始。”
喊了声“开始”,江开才止住笑意。
盛盏清大脑冷不防空了一瞬。
他迅速转换的平静眸光像深不可测的海洋,而她不过是在浪潮里起伏的鲸。
这种似有似无的亲昵和暧昧,随着时间的沉淀,反而变得更加不可描述,呼出的尽是撩拨人的气息。
盛盏清忽然后悔为什么要逞一时之快,陪他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游戏。
眼睛又干又涩,似乎很快就要撑不住。然而,比即将到来的生理性泪水更可怕的是,她藏在胸腔里不可抑制的鼓动。
一下又一下地提醒她:你快输了。
或者已经输了。
盛盏清无可奈何地沉出一口气,嘴唇翕动,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少年羽睫微颤,稍稍避开了她的目光。
然后,是几不可查的叹气声。
“我输了。”不杂任何懊恼和惋惜的声线,却是江开的声音。
房间里很热,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更热了。
盛盏清心跳再度失了节奏,在江开背对她后,点了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时间才过去不到两分半,却让她误以为过了很久。
耳边音乐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我不会逃避
我会很认真
那爱来敲门
回声的确好深
我从来不想独身
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
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契合灵魂么。
她愣愣抬头。
眼前,少年依旧背对着她。薄薄的一层布料,被灯光打得通透,腰线很窄,凹陷的脊柱沟分明。
这一刻,她不再是鲸,而是离水的鱼,贪婪地想要从他身上掠夺更多的水分。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手指捏了捏干涩的咽喉,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微博闲逛。
等到意识回笼,才察觉到自己又替江开怼了回黑粉。
挂着艺人的名头,干着老妈子的活,还顺手反黑一波。
她可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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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气氛和谐,二十公里外的别墅却是剑拔弩张。
乔柏遥从录音室走出,坐到沙发上,兀自抽起烟来。直到烟灰缸被烟头占得满满当当,也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给坐在另一边的陈蔓衣。
这期淘汰赛没有主题,看似是给足了选手自由发挥的空间,实则处处都是限制。
你根本无法推测出其他人的舞台,不了解症状如何下药,更何况是“知南”那类极其难缠的病症。
创造遭遇瓶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救的。
这五天,乔柏遥仿佛陷入了死循环,删删改改,到最后徒劳无功。
遭到无视,陈蔓衣也不甚在意,从包里拿出口红和随身镜,悠悠补完妆后,冷嘲热讽道:“写不出来就别写啊。有事没事照照镜子,这张脸本来就比不上知南那小年轻,现在又丑了不少,当心你那些半瞎的颜粉全都爬墙。”
乔柏遥神经被“知南”那两个字挑起,眸色一霎冻住。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手上应该还有不少未发表的成品吧。正好这次不限题材,随便找首,应该都能应付。”
陈蔓衣挑眉笑道:“不对应该是两首,再送我一首呗。”
乔柏遥在烟雾里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陈蔓衣最烦他这种装傻充愣的态度,声音跟着冷下来,“装得还挺像样子,就跟个自食其力的正人君子一样。可惜,我不是你那些脑残粉。”
早就看穿了你这副人皮下的狼子野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乔柏遥是再契合不过的同类人,都是飘在海上的浮木,无所寄托,也无所归依。看似多情,实际上心比谁都冷硬,旁人向往的真情在前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是真情?
陆清和给的就是,可惜乔柏遥不要,也要不起。
毋庸置疑,他是爱陆清和的,但他的爱远不及他的野心,加注在才华上的期待值,以及不恰当的高傲和自卑。
在他心里,上帝必须得公平对待它的子民。
陆清和拥有了太多偏宠,还得到了爱情,那她就得失去她的未来。
而他呢,在她面前,一切都显得贫瘠又不足道也——他愿意用来之不易的爱情去换得他的未来。
很公平的交易。
就连陆清和死后,他也不忘利用一个死人作秀,顺便剽窃了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件财富。
人人都在鼓吹他的深情,却不知道杀死陆清和的人当中,就有他。
人人都在赞颂他的才学,却不知道让他名噪一时的《夜莺》,根本不是他的作品。
陈蔓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仿佛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你别忘了,知南那边有Shadow,我们不借点陆清和的帮助,怎么能赢?”
如果说Shadow是乔柏遥的禁忌,那陆清和就是他的逆鳞,别人摸不得,他自己也害怕去触碰。
困在牢笼里的野兽霎时没有了在聚光灯面前的温顺,陈蔓衣还来不及躲避,便见他轰的撞开枷锁,狭长的眼眸里淬着毒,暴虐迅猛地朝她扑过去。
他狠狠叩住她的命脉,将她一把摁到墙上。
后背和脖颈都火辣辣的痛,但陈蔓衣并不担心他会将自己怎么样,至少在合作关系终止前。
她由着他掐住自己脖子,笑得恣意开怀。
男人胸腔不断起伏,只不过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卸了力气,眼眶通红,留下盛怒的证据。
“偷一次是偷,两次也是偷,乔柏遥,你这辈子都洗不白的。”
陈蔓衣嗤笑不已,光脚越过他走进浴室,镜子里修长白皙的脖颈指印清晰。
她摩挲着伤口,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偌大的空虚和挫败漫上心头。
曾经的豪言壮志,连同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在她像个乞丐那般,再次伸手朝着另一个乞丐哀求时,终究落了个湮灭殆尽的下场。
良久,充满悲哀的笑声在封闭空间里回绕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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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期的淘汰赛依旧采用直播的形式,五个人进入总决赛,江开拿下第一,陈蔓衣和乔柏遥分列第二和第三。
陈蔓衣看着乔柏遥暗淡离场的背影,缓慢勾起唇角,说不清是在嘲讽谁。
乔柏遥将陆清和未发表的遗作给了她,自己却没用。
所以这并不是一场他们和知南之间的较量。
而是Shadow,陆清和,与乔柏遥之间的战役。
最终,乔柏遥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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