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有工作人员经过,看了他们几眼,乔柏遥堆砌出温和的笑容,等那些人走后才说:“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但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也是害死你姐的人之一。
“你什么意思?”盛盏清声音陡然变了调,不似方才那般沉冷,在嘈杂的背景音下,依旧显得急躁。
“清和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说,你比她年轻,比她有才华,身上有她没有的热血,她在你面前是自卑的。”乔柏遥说,“自卑这种东西有多可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冰冷,他丝毫没被吓到,抱着不死不休的心非得逼她承认。
乔柏遥眼神幽深:“你扪心自问,这种嫉妒和自卑你真的没感受过吗?”
生怕她听不清,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在你面对知南的时候。”
空气一下子被抽干,连时间都停止流动。
盛盏清耳旁嗡嗡作响,周遭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只剩下乔柏遥的声音反复折磨着自己。
“你真的没有感受过吗?”
不设防的,她想起舞台上的江开,霎那间有了答案。
——有过,次数还不少。
以前是嫉妒,现在更多的是没落的自卑。
被戳穿后的羞赧和无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尖锐的利器,狠狠地扎向她的心,那层自欺欺人的保护膜也终于被刺破。
盛盏清捏紧拳头又松开,努力找回自己声音,“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反应在乔柏遥的意料之中,一个素来高傲的人,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更何况还有后浪的步步夹逼。
等到无路可退之时,脆弱的人心就极容易滋生出,一种自我怀疑和否定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般,日日夜夜裹挟着柔软无助的身躯。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弱点,杀不死的,再坚强的灵魂亦是如此。
“你和知南之间不过才隔了三年,可你和清和之间,足足差了八年的光阴,”他声音忽然轻下来,可能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嘲讽,“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
盛盏清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由着乔柏遥肆意操控自己的思绪,可早在他说出“嫉妒”和“自卑”这两个词时,她心里的防线早已被他带来的千军万马冲破,帝王尚被生擒,作为将士只能束手就擒,乖乖任由敌方摆布。
这次的敌人是“八年”。
她意识渐渐飘远,想起阿姐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都够不上四个“八年”。
乔柏遥温润的声线,将她的意识拉拢回来,“阿盏,你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认清一个事实了。”
“真正逼死清和的可不只是江郎才尽的舆论压迫。”
她猛地抬起眼皮,对上他凉薄又满是讥诮的笑容。
“你的年轻和天分,才是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利剑。”
-
外头开始下起雨,雨势急而猛,将隐匿在空气里的浮尘淘洗干净,氤氲的雾气蒙蒙,本就单调的色彩越发趋于单一。
盛盏清在的地方,能窥见一隅玻璃天窗,底下围着一排梧桐树,有一小片枯叶黏着水珠,与玻璃合二为一。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被人重锤一拳,眼睛也像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什么都不太分明,就在她眼神慢慢失焦时,手机铃声混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进来。
在意料之外,是苏文秋打开的。
谈论的话题更是出乎她意料,“阿盏,我和你爸在电视里看到你了。”
苏文秋语气难掩激动,盛盏清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次慈善义演在各大平台同步直播,前几天,盛盏清就将这消息透露给苏文秋,只是没想到盛明尧也会看这种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节目,也没想到镜头会扫到自己。
苏文秋在电话里问:“阿盏,你的演唱排在第几个啊?”
盛盏清今天从头到脚细致地打扮过,画的复古妆容,罕见地穿了条赫本风米色连衣裙,古铜色宽腰带不紧不松,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细带打成一个精美蝴蝶结,缠住伶仃脚踝,像两只黑蝴蝶停栖在栀子上。
她身形本就纤瘦高挑,这么一装扮,更显气质,和宋姝不相上下,盛家夫妇会误会她也是演唱会嘉宾之一并不奇怪。
室内开着空调,气温不算低,盛盏清却冷到骨头疼,心里的草原被父母的满腔热火烧成了荒漠。
她狠命跺了跺脚,平静地说:“今晚没有我的表演,再过几个应该会到江开。”
盛盏清尽量不去想几百公里外的那两张脸会有多失望,在后台看完江开演唱后,先回了车上。
亮白的屏幕一闪而逝,她点开看。
江开:【盏清姐,你去车上等我会。】
盛盏清没说她已经在车上了,而是简单地回了个好。
屏幕暗下来,映出那张惨淡的脸,唇膏也被她咬得差不多没了。
她从包里翻出口红,直接对着昏暗的屏幕补起妆来,阖眼休息了会,拿起一包烟下了车。
说是一会,事实上江开过了近一个半小时才来。
这会地下车库没什么人,他瞥见地上成堆的烟灰,埋在她肩窝嗅了嗅,不满道:“抽烟了。”
他再读深嗅,暗沉的气息扑进鼻腔,“还不少,有两根。”
盛盏清笑着搡开他,“狗鼻子啊你。”其实是三根。
江开跟着挑起一笑,“那就先消一个惩罚。”他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离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喘了喘气,江开牵住盛盏清的手,将她往体育馆的方向带。
“干什么去?”盛盏清由他牵着。
直到江开在舞台前停下脚步,他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盛盏清今天的反射弧有些迟缓,等人站到台上,手上又被塞进去一个话筒,她才摸清江开的意图。
江开自然没有这么大的权限,这事他找过陈慕华,陈慕华答应得爽快。唯一的要求是,她只能在演唱会结束后独自表演,没有观众,没有灯光,没有舞美,甚至都没有伴奏。
陈慕华对此的解释是:“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她能站在舞台上,唱给全世界听。但她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我觉得没有,她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不管是Shadow,还是如今的盛盏清。”
晦暗偌大的空间静到可怕,一小撮白光从江开的方向打出,有那么一瞬,盛盏清只能看见他黑沉眸子里敞亮的光彩。
隔着一段距离,江开弯起唇角,笑得有些舒快,“看来我很幸运,能成为盛盏清唯一的听众。”
他又一次叫了她的全名,庄重,虔诚的。
荒漠重新长出了绿草,所有颓靡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拿起话筒跟他开玩笑:“到时候记得把包场费给我结一下。”
“没钱怎么办?”江开咧开一个不太正经的笑,“要不肉偿?”
盛盏清笑到不行,磨蹭了近两分钟,才重新拿起话筒,眼神一瞬间变了。
江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他手心射出的那束白光缓慢流连在她脸上,清透似雪。
有些人生来就自带光芒,就好比他的阿盏,即便脚踝已经浸入尘埃,可那藏在骨子里的傲气从未让她真正妥协过。
她该像现在这样,被人仰望。
-
盛盏清在台上那会,工作人员还没有全部离场,有人在后台偷偷录下这一幕,画面还截取到在台下的知南,深情的目光尽数汇聚到台上。
这人将视频剪辑后,上传到朋友圈。互联网传播速度快,这段视频随即被人原封不动地挪到微博上。
【“我给你舞台,那就让我来当你唯一的听众”——卧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爱情!】
【但凡我有个像知南这样的男朋友,我也不至于对男人失去兴趣,也不至于至今五音不全。】
【这首歌没听过,是原创吧。有一说一,这flow和韵脚确实很OK,盛盏清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才女。这样看来,她和知南也挺配。】
【成天买热搜自炒有意思吗?没几个代表作,哗众取宠的手段倒是学会不少。】
【主楼真酸。你家乔柏遥没少买热搜?成天拉着陈蔓衣那女人秀恩爱,两个加起来七老八十的人,自己不嫌腻歪,我都替他们害臊。】
就在这条热搜引爆微博没多久,新的话题排行一路飙升,稳稳落在第二的位置。
#刘钰发歌diss知南女友#
刘钰是今年刚出道的新生代歌手,实力不差,就是没人捧,少了些流量。
歌里讽刺倒不是盛盏清天天挂热搜这事,而是她抄袭自己作品,抄袭的成品正是《予歌》。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说服力,刘钰还特地贴出来一小段音轨对比。
【不是吧。这首歌我之前还单曲循环过好几天,现在居然被爆出是抄袭的,呕了~】
【@szq出来解释!】
也有部分网友评论:【这程度就算抄袭了吗?建议拿出更有力的证据,空口鉴抄biss!】
看到这条热搜后,盛盏清被气笑,写完《予歌》是在去年十一月份,都比这人出道早,但凡网友回头翻翻她在朝露的直播,这中伤便会不攻而破。
可惜,现在的互联网没有多少人会在意真相。
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盛盏清的黑料一个接一个爆出。有狗仔拍到她和一男子约会,视频里两人举止熟稔亲昵。
矛头尽数对准她,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和她同框的男人,正是两年前还如火如荼的CB乐队的贝斯手许临越。
【知南是瞎了眼吗?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现在看来,这女的摆明了是想借知南上位啊。】
【先前说盛盏清和知南配的人,打脸不?先不说这人才华到底怎么样,就冲着这不检点的做派,一身黑(你要是杠我大清早亡了,我只能说你是对的。)微笑.jpg】
【@知南盛盏清今天分手了吗,快给老子出来营业!】
“你都看了一整天的手机,也该看看我了。”江开扫了眼亮白屏幕,夺过她的手机,长摁关机键。
盛盏清也不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从江开怀里起身,扬了下烟盒,“去抽根烟啊。”
江开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应道:“行,你抽,我到时候改个惩罚。”
点烟的手一顿,她扬眉:“什么惩罚?”
“抽一根,做一次。”他眉目极淡,说出的话却是色气满满。
盛盏清没那心情跟他开玩笑,兀自点烟,却也不吸,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燃烧,烟灰一截截地往下掉,在地板上砸出一朵灰黑色的花。
江开盯她良久,忽然来了句,“盏清姐,你有没有想过,坦白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你想说什么?”盛盏清含住快燃尽的烟,猛吸了口。
“没什么。”江开散散一笑,替她揭过这话题。
之后一个月,江开天天往映像跑,盛盏清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更多的时间,她都把自己锁死在录音室,以此隔绝外界纷扰。
周三,她陪苏燃吃过午饭,路上收到一条短信,寥寥数语,却让她心口突突地跳。
【Shadow,下午三点西街银座地下停车场。】
落款人是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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