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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恩情难了(1 / 2)

管宁道:“北京,你去过北京吗?那可真是一处好地方,虽然风沙吹在你身上却会使你感到温暖,就像是……就像是慈母的手在轻轻抚弄着你的头发似的。”

此刻他心满是柔情蜜意,是以说出话来,言词也像是诗句一样。

凌影呆了一呆,喃喃自语:“慈母的手在抚弄着你的头发!呀……这是多么美呀!可是……唉,我连这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管宁心弦一震,暗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偏偏揭起人家心的伤心之事。”

却见凌影凄然一笑,又道:“我早就听人说过北京,可是总没有机会,喂,我陪你回北京城好不好,去看看你的家,然后……然后我们再一起出来,来做你应该做而还没有做的事。”

一面说着,一面她却不禁垂下了头,一朵红云便又自她颊边升起。

管宁只觉心一甜,将自已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轻轻问道:

“真的?

凌影的头垂得更低了,此刻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半分娇纵刁蛮的样,她低低地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回答:“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于是,又是一阵幸福的沉默,又是一阵含情的凝睇。

很久很久,他们心里都没有去想别的事,但是昏迷着的白袍书生突地沉重地喘息一声,这一声喘息却将他们又惊回现实。

而忧郁的凌影,此刻竞突又轻轻笑了起来,她眼睛明亮地眨动一下,似乎已忘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笑着说道:对了,到了河北,我还可带你去找一个奇人,这位奇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是武林有名的神医,你朋友的什么毒,他也许能够看出来,甚至能够替他解毒也说不定――”她语声微顿,一笑又道:“当然我们要先回到你的家去,看看你的爹爹妈妈,让他们不要为你担心。”

此刻,她就像是个温柔的妻似的,处处为他打算着。

管宁心纵有千万件困惑难解之事,在这似水的柔情,也不禁为之浑然忘去,而换成无比幸福的憧憬。

于是他亦自柔声说道:“我们可以叫辆大车,将他放在车上,然后,我们一人骑一匹马,因为只有骑在马上,才可以看到沿途的美丽风景――”说到这里,他突地想起和他一起来的“囊儿”,突地想起了“囊儿”那一双活泼而顽皮的眼睛,便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

“可惜的是,你没有看到囊儿,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凌影了解他的悲伤,也了解真正的悲伤,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化解得开的,便默默地倾听着他的话。倾听着他叙述“囊儿”的可爱。

于是,你也了解到人在倾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多么可爱的时候,他心里该有一份多么沉重的悲哀。

他们一起走到床头,俯视着犹自昏迷未醒的白袍书生,这一对生具至性的少年男女,在为自己的幸福高兴的时候,却并未忘记别人的悲伤,他们都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人,不但有着一身惊人的武功,还一定有着一段惊人的往事,而此刻他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像是一个平凡的人一样,因此,他们对他,便有了一份浓厚的同情心,虽然他们全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不但武功惊人,往事惊人,而竟是当今武林最最惊人的人物。

人事多么奇妙,他们此刻若是知道他是谁,只怕他不会再有这份浓厚的同情心。

北京城,这千古的名城,就像是一个大情大性、大哭大笑、大喜大怒、大饮大食的豪杰之士一样,冬天冷得怕人,夏天却热得怕人。

管宁回到北京城的时候,秋天已经过去,漫天的雪花,正替这座千古的名城酒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

虽然雪花漫天,但是京城道上,行人仍然是匆忙的。

他们夹杂在匆忙的行人里,让马蹄闲地踏在积血的宫道上,因为他们知道,北京城已将到了,又何须再匆忙。

穿着价值千金的貂袭,骑千里选一的骏马,伴着如花似玉的佳人,眼看自己的故乡在望,呀――管宁此刻真是率福的人,路上的人,谁不侧目羡慕地向这翩翩公望上两眼。

而凌影呢?虽然是冬天,虽然欧送着漫天雪花的北风,映在人身上已有刺骨的寒意;但是她的心,却像是在春天一样,因此她檀唇烘日,媚体迎风,含娇细话,乍笑还嗔,也像在春风一样。

车轮滚过已将凝结成冰的积雪,辗起一道细碎的冰花。马蹄踏在雪地上,蹄声像是充满喜悦之意,突地――凌影娇呼一声:“北京城到了!”

管宁抬起头,北京城雄伟的城墙,已遥遥在望,于是,便也喜悦地低呼一声:“北京城到了!”

这漫长的旅途,他虽然受了他一生从未享过的似水柔情,但是,夜深梦回,小窗凝睇价值的时候,他还是未能忘去四明山庄那一段血渍淋淋的凄惨之事,所以他小心地将那串“如意青钱”的青钱摘下一枚,于是――他开始更深的了解,武学一道的深奥,绝不是自己能够得到的,自己以前所学的武功,在武学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这枚青钱的柔绢,绢上面写满了天下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内功奥秘,夜深之,他像是临考前的秀才似的,整夜地研究着这种奥妙心法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困难。

一天,两天……

白天车行不断,旅途甚为劳碌,晚上他却彻夜不眠,研习着武林至深至奥的内功心法,奇怪的是,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如此劳碌,精神不但丝毫没有困倦,反而比以前更焕发。直到天气很冷的时候,他夜不眠,衣裳单薄地深夜独坐,也没感觉到寒意。

因此他知道自己的辛勤没有白费,也知道这串“如意青钱”之所以能够被天下武林人视为至宝,不惜以性命交换的原因了。

但是,在这漫长的旅途,要向一终日厮守,又是自己心目所爱的人隐藏―件秘密,却又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把这件秘密说出来,说给凌影知道。

但他又不止一次地忍住了,因为他心底有一份自己不愿解释的恐惧,他生怕这串“如意青钱”会在他和凌影之间造成一道阴影,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上,曾经用了许多方法向许多武林人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的结果全都一样,那就是多年以来“如意青钱”是不样之物的传言,已在江湖流传很广。

何况纵非如此,他也觉得不该将这件秘密说出来,因为她依然是自己最最亲的人,可是这―串“如意青钱”,认真说来,此刻尚非自己所有,而他也立下决心,迟早一日,自己总该将它交回原主―-公孙左足,他有时甚至会责备自己不该独自研习这“如意青钱”上的武功,但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却又使得他为自己解释:“这串如意青钱是在我交还给公孙左足之后,又被他抛在地上,我才拾到的呀。

此刻,他望着北京城雄锦巍峨的城墙,一时又忘去了这许多令他烦恼的事,他心喜悦地感叹一声,暗自付道:“游,终于回到家了!”

抬目望去,北京城不正像已张开手臂,在迎接他的归来吗?

斗进入城门,凌影不禁又为之喜悦地娇晚一声,满天的发花下,一条宽阔平直的道路,笔直地铺向远方,道路两旁的树木虽已凋落,但密校纵干,依稀仍可想见春夏之时,浓荫匝地、夹道成荫的盛景。

树干后面,有依次栉比的店家,店门前多半持着一层厚重的棉布门帘,―个手里捧着一壶水烟、满头白发如银的老人,推着一辆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火炉的手车,闲地倚在纵结的树干上,吸着一口水烟,便唬亮地喊一声“烤白薯――”嘹亮的喊声,在寒风传出老远,让听的人都不自觉地享受到一份热烘烘的暖意。

这是一座多么纯朴、多么美丽的城市,久惯于江湖风物的凌影,骤然见着这城市,心胸的热血,不禁也随着这老人真纯简单的喊声飞扬了起来,飞扬在漫天寒风的雪花里。

这就是任何一个人初到北京的感觉,而千百年来,这份感觉也从未有过差异,就只是这匆匆一瞥,就只这一句纯朴的呼声,就只这一纯朴的老人,已足以使你对北京留下一个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一辆四面严盖着风篷的四马大车,从一条斜路上急驰而来,赶车的车夫一身青布短棉袄,精神抖擞地挥动着马鞭,突地一眼瞥见管宁,口便立刻“得儿”呼哨一声,左手一勒马疆,马车候地停住,他张开大口哈哈直乐,一面大声叫道:“呀,管公,你老可回来啦?

这不是快有两年了吗?噢!两年可真不短呀,难为你老还记得北京城,还记得回来!”

管宁勒马一笑,笑容不禁有些得意,他心想的却是:“两年来,北京城还没有忘了我。”扬鞭一笑,朗声说道:“飞车老三,难为你还记得我――”话声未了,马车的风篷一扬,车窗大开,从窗探出个满头珠翠的螓首来,数道抛波,一起盯在管宁脸上,齐地娇声唤道;“管公,真的是您回来了呀?可真把我们想死了,前些天西城的金大少,卷帘胡同的齐三少爷还都在提着您哪!这些日,您是到哪儿了呀,也不写封信回来给我们,您看,您都瘦了,外面虽然好,可总比不上家里呀!”

燕语莺声,顿时乱做一处,远远立马一旁的凌影,看到眼里,听在耳里,心真不是什么滋味,幸好没有多久,赶车的飞车老三扬鞭一呼,这辆四马大车便又带满车丽人绝尘而去。

于是,等管宁再赶马到她身旁的时候,她便不禁望眼微嗔,柳眉重掣地娇嗔道:“难怪你那么着急地要回北京城来,原来有这么多人等你。”突地语声一变,尖着嗓道:“你看看你,这么瘦,要是不再回来呀,就要变成瘦猴了。”

说到后来,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因为她此时虽有妒意却不是善妒的泼妇,因之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这温馨的笑声,他们又穿过许多街道,在这些街道上。

不时有人向管宁打着招呼,有的快马扬鞭,锦衣狐袭的城侠少,听到管公回城的消息,也多快马赶来,候在道旁,含笑叙阔,也有的轻袍缓带,温尔雅的京城名士,和他对面相逢,便也驻足向人寒暄道:“管兄近来可有什么佳作?”

凌影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看到管宁真正的欢笑,她开始知道他是属于北京城的,这正如北京城也属于他的一样。

终于,他们走人一条宽阔的胡同里。

胡同的南方,是两扇红漆的大门,大门口有两座高大的石狮,像是终都没有移动似的,默默地相对蹲踞着。

凌影心念一动,暗付道:“这就是他的家吧!”

她一路上都在幻想着自己走入他家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而此刻,已走到了他的家,不知怎地,她心却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心高气傲的少女走过许多地方,会过许多成名人物,但是她生出这种感觉,此刻却是生平第一次。

于是她躇踌地停下马来,低声道:你回家吧,我在外面找个地方等你。”

管宁一楞,再也想不到此刻她会说出这句话来,讷讷说道:“这又何苦,这又何苦……我在家里最多耽搁三日,便和你一起到妙峰山去,拜访那位武林名医,你……不是和我说好了吗?”

凌影微勒缰绳,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缓伸出手,扶着身旁的车辕,这辆车里正静躺着那神秘而失去记忆的白袍书生,这武林一代高手,此刻却连站起来都不能够。

管宁一手抚摸着前额,一手接着谈青色的马缰,他胯下的良驹也像是知道已回到故居之地,不住地昂首嘶着。

蓦地――朱红的大门旁一道侧门“呀”地开了,门内传出一阵娇柔的笑语,随之走出三五个手挽竹篮、紫缎短袄、青巾包头的妙龄少女来,一眼望见管宁,齐地娇唤一声,脱口叫道:“少爷回来了。”

其一个头挽双髻的管事丫环,抿嘴一笑,声音突地转低,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你路走得真慢,比管福整整慢了一个多月。”

管宁微微一笑,飞身下了马,走到凌影马前,一手挽起嚼环,再也不说一句话,向大门走了过去,马上凌影微启樱唇,像是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默默坐在马上,打量着从门内走出的这些少女。

而这些少女,也在呆呆地望着她,她们再也想不到自家的公会做人家牵马的马夫。

“这位姑娘是谁呢?”

大家心里都在这么想,管宁也从她们吃惊面色,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干咳一声,故意板起脸来,沉声喝道:“还不快去开门呢?”

少女们齐弓腰一“福”,杂乱地跑进去,跑到门口,忍不住爆发起一阵笑声,似乎有人在笑着说道:“公回来了,还带回一位媳妇人,喝,那可真漂亮着哪。”

于是朱红的大门开了,公回家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宅,这富豪之家上至管事,下至伙夫,就都一窝蜂似的迎了出来。

身世孤苦、长于深山的凌影,出道虽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但所接触的,不是刀头舔血的草泽豪雄,便是快意恩仇的武林侠士,这些人纵然腰缠万贯,但又怎有和这种世泽绵长的世家巨族相比。

是以她陡然接触到这些豪富世家的富贵气象,心难免有些煌然失措,就生像是有一只小鹿在她心乱闯似的。

但是,她面上却绝不将这种煌然失措的感觉露出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家奴七手八脚地接着行李,七口八舌地问着平安,有的伸长脖往那辆大车探视,一面问道:“公,车里面是不是你的朋友?”

有的却将目光四扫,问道:囊儿呢?这小顽皮到哪儿去了?”

这一句问话,使得管宁从骤回故宅,欢会故人的欢乐惊醒过来。

他心头一震,倏然忆起囊儿临死前的凄惨笑容,他临死前向自己的说话,低头膀然半晌,沉声道:“杜姑娘呢?”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被他打发先回家来的管福,闻言似乎一楞,半晌方自回过意来,低头黯然半晌,赔笑答道:“公,你敢情说的是香吧?”

他在奇怪公怎会将一个内宅的丫环称为“姑娘”,他却不知道管宁心感囊儿对自己的恩情,又怎能将他的姐姐看成奴婢呢?何况从那次事后,他已看出这姐弟两人屈身为奴,必定有一段隐情,面他们姐弟虽然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却也必定有一段不见的来历。

管宁微微颇首,目光四下搜索着,却听管福又道:“方才公回来的时候,香也跑了出来,站在那边屋檐下面,朝这边来,不知怎地,突然掩着脸跑到后面去了,大概是突然头痛了吧?”

管宁嗯了一声,心却不禁大奇,忖道:“她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她已知道‘囊儿’的凶讯?但是,这似乎没有可能呀?她看不到弟弟,至少也该询问才是。”

他心又开始兴起了疑惑,但是等到内宅有人传出老夫人的话,让他立刻进去的时候,他便只得暂时将心的疑念放下。

慈亲的垂询,使得他饱经风霜的心情,像是被水洗涤了一遍。

这一双富寿双全的老人,虽然惊异自己的爱怎会带回一个少女,但是他们的心已被爱归家的欣慰充满,再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只是不断地用慈蔼声说道:“下次出去,可再不能一去就这么久了,这些日来,你看到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轻人出去走走也好,可是‘亲在不远游’,你难道都忘了吗?”

管宁垂首答应着,将自已所见所闻,选择了一些欢悦的事说了出来,他当然不会说起“四明山庄”的事,更不会说起自己已涉入武林恩怨。

拜见过双亲,安排好白袍书生的养伤之处,又将凌影带到后园一栋精致的书房,让她洗一统多日的风尘劳顿。

然后他回到书房,找了个懂事丫环,叫她把“杜姑娘”找来。

他不安地在房跟着步,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说出囊儿的凶讯,又想起囊儿临死之际,还没有说完的话,不禁暗自寻思:“他还有什么要我做呢!不论是什么事,这纵然赴汤蹈火,也得替他做到。・’’。

唤人的丫环回来,却没有带回“杜姑娘”,皱着眉说道:“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关起房门在房里,我说公叫她,她理也不理。”

言下对这位“杜姑娘”大有责备之意,恨不得“公”立刻叫管事炉去痛骂她一顿才对心思。

管宁心却为之一懔,考虑一会,毅然道:带我到她那里去。”

公要亲自到丫环的房间,在这里富豪世家之确是闻所末闻,说话,管宁自己走到她门口的时候,脚步也不禁为之踌躇起来,但心念一转,又长叹一声,付道:“管宁呀管宁,你在囊儿临死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他什么话,他为你丧失了生命,你却连这些许嫌疑都要避讳……”

一念至此,他挥手喝退了跟在身旁的丫头,大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庄容站在门外,沉声说道:“杜姑娘,是我来了。”

门内一个娇柔的声音,低沉着说道:进来!”

管宁又踌躇半晌,终于推开了房门艰难地抬起脚步,走了进去,著不是他生具至性,对“义”之一字远比“礼”字看得重些,他便再也没有勇气跨人这间房门一步。

巨大的阴影,是黯暗的,管宁目光一转,只见这“杜姑娘”正当门而立,云鬓松乱,屋目之,隐含泪光,身上竞穿的是一身黑缎劲装,满面凄惋悲愤之色,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已。

他不禁为之一楞,哪知道“杜姑娘”突地冷冷一笑,缓缓道:公光临,有何吩咐?还请公快些说出来,否则……婢么不敢屈留公大驾!”

语声虽然娇柔,却是冰冷的,管宁无奈何地苦笑一下沉声道:“在下前来,确是有些事要告诉姑娘……”

他语声微顿,却见她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让自已进去的意思,便只得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将自已如何上了“四明山庄”,如何遇着那等奇诡之事以及“囊儿”如何死的,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说到后来他已是满身大汗,自觉自己平生说话,从未有过此刻更费力的。

这“杜姑娘”却仍然呆立着,一双明眸,失神地望着门外,就像是一尊石像似的,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管宁不禁从心底升出一阵寒意。这少女听了自己的话,原该失声痛哭的,此刻为何大反常态?

哪知他心怔仲不已,哪知这少女竞突地惨呼一声,转身扑到床边一个小几前面,口不断地低声自语:“爹爹,不孝的女儿,对不住你老人家……对不住你老人家……”

声音凄惨悲愤,有如冬猿啼。

管宁呆呆地楞了一会,两颗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道:“姑娘……姑娘……”

可是下面的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缓步走了两步,他目光一转,心突又一征,那床边的小几上,竟放着一个尺许长的白木灵位,赫然写道:“金丸铁剑,杜守仓总镖头之灵”!而灵位前面,却放着一盘金光闪烁的弹丸和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

黯淡的微光,照着这张灵位,这金丸,这铁剑,也照着悲凄号哭的少女不住起伏的肩膀,使得这充满哀痛之意的房间,更平添了几许凄凉,森冷之气,管宁只觉自己心胸之,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伸手一抹泪痕,沉声低语道:“姑娘,囊儿虽死……唉,姑娘如有深仇,小可虽然不才,却……”

他期艾着,心思潮如涌,竟不能将心的话说出来,但他此刻已经知道,这姐弟两人的身上必定隐藏着一段血海深仇,而他也下了决心,要替他们将这段深仇报了。

哪知道少女哭声突地一顿,雹然站起身来,拿起几上的长剑,笔直地送到管宁面前,管宁失神地望着剑尖在自己面前颤动,也感觉到面前的森森剑气,但却丝毫没有移动一下,因为这少女此刻纵然要将他一剑杀死,他也不会闪避的。

暗影之,只见这少女轩眉似剑,蹬目如铃,目光满是悲愤怨毒之色,管宁不禁长叹一声,缓缓地道:“令弟虽非在下所杀,但却实因在下而死,杜姑娘若要为令弟复仇,唉――就请将在下一举杀却,在下亦是死而无怨。”

他自忖这少女悲愤之,此举必是已将褒儿惨死的责任怪到自己身上,哪知他语声方了,眼前剑光突地一闪,这少女手腕一抖,长剑凌空一转,打了个圈,突然伸出拇、食两指,电也似的捏住剑尖,这长剑变成剑柄在前,剑尖在后,管宁怔了一怔,只见这少女冷“哼”一声,却将剑柄塞在自己手里,一面冷笑着道:“我姐弟生来苦命,幸蒙公收留,才算有了托身之处,爱儿惨死,这只怪我不能维护弱弟,又怎能怪得了公。”

她语句虽然说得极为凄婉,但语声却是冰冷生硬的,语气亦满含愤意,管宁不禁又为之一呆,他从未听过有人竟会用这样的语声、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听她语声微顿,竞又冷笑一声,道:“只是杜宇却要斗胆请问公一句,我那苦命的弟弟究竟是怎样死的?若是公不愿回答,只管将杜宇也一并杀死好了,犯不着……犯不着……”

说到此处,她竟又忍不住微微啜泣起来,竟不能再说下去。

管宁不禁大奇,不知道她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沉吟半晌,沉声道:“令弟死因,方才在下己告知姑娘,此事在下已是负疚良多,对姑娘所说,怎会有半宇虚言,姑娘若是――”他话犹未了,这少女杜宇却竞又冷笑接口道:“公于是聪明人,可是却未免将别人都看得太笨了,公既然想帮着她将我们杜家的人都斩草除根,那么……那么又何必留下我一个苦命的女,我……我是心秆情愿地死在公手上……”

手腕一拧,管宁连退两步,让开她笔直送到自己手上的剑柄,呆呆地望着她,只贝她面上泪痕未干,啜泣未止,但却又强自将这份悲哀隐藏在冷笑,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态呢?管宁只觉自己心思潮纠结,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暗问自己:“她是谁?为什么要将杜家的人轩草除根!”

抬目望去,杜宇也正瞬也不瞬望着自己,她的一双秋波,竞像是缠结着好几许难以分化的情感,不禁长叹一声,沉声说道:姑娘所说的话在下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在下却知道其必定有一段隐情,姑娘也定有一些误会,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说出来,只要在下有能尽力之处,唉――刚刚在下已说过,便是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的。”

杜宇星眸微闪,却仍直视在管宁面上,像是要看透他的心似的。

良久良久――她方自缓缓地说:“囊儿是不是被那和你一起回来的女杀死的?”

语声之缓慢沉重,生像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花了她许多气刀。

管宁心却不禁为之一震,脱口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

杜宇目光一转,又复充满怨毒之色,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她叫凌影――”语声一顿,瞪目又道:“是不是?”

“凌影”,这名字出自杜宇之口,听入管宁之耳,管宁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只觉杜宇在说这名字的时候语气之怨毒之意,沉重浓厚,难以描述,心大惊付道:“她怎的知道她的名字?”

这第一个“她”指的是杜宇,第二个“她”字,指的自然是那已和他互生情愫的凌影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难道她与她之间,竞有着什么仇恨不成?”

目光拾处,只见杜宇冷冷地望着自己一字一字地接着又自说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管宁茫然地摇了摇头,杜宇冷冷又道:“她就是杀死我爹爹的仇人――也就是杀死囊儿的人――是不是?”

这三句话说得语气越发沉重缓慢,管宁听来,只觉话句句字字都有如千斤铁锤一般击在自己心上,只听她冷冷再说了一遍……

“令弟确非她所杀……令弟怎会是她所杀……她怎么杀死囊儿……”此刻他心乱如麻,一句意义相同的话,竞反来复去地说了三次。杜宇突地凄然一笑,无限凄惋地说道:你又何必再为她隐瞒,我亲眼见她杀死了爹爹,虽非亲眼见她杀死囊儿,但――”管宁’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若再如此,此事误会更深,干咳一声,截断了杜宇的话,一挺胸膛,朗声说道:管宁幼读圣贤之书,平生自问从未说过一句欺人之话,姑娘若信得过管宁,便请相信令弟确非她所杀死――”杜宇微微一楞,只觉面前这少年语气之,正义凛然,教人无从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目光一垂,管宁坚定地点了点头,又自接道:“至于令尊之死――唉,她年纪尚轻,出道江湖也没多久,只怕姑娘误认也末可,根本不知其的事,说话便也不能确定。”

杜宇双目一抬,目光连连闪动,泪光又复莹然,猛听“呛啷”一声,她手的长剑已落在地上。

暮色已重,房也就更为阴暗,她呆呆地停立半晌,忽地连退数步,扑地坐到床侧,凝目门外沉重的阴影,凄然一叹,缓缓说道:

“七年前一个晚上,爹爹、囊儿和我,一起坐在紫藤花的花架下面,月亮的光,将紫藤花架的影,长长地映在我和爹爹身上,妈妈端了盘新开的西瓜,放在紫藤花的架上,晚风里也混合着花香瓜香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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