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棺材（1 / 1）

一九九九年，玉岔口昆仑山区。

三个人影在山区荒石间没命地跑着，他们身后时不时地响起枪声来。

这三个人里，领头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结实的大个子，背上横背着一把长兵器。由于他跑得很快，一时也看不清楚这长兵器究竟是什么。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眼镜！你跑我前面来！一会儿如果被追上了，我们还能替你挡一会儿，千万不能叫《考工记》落他们手里！”

那眼镜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他突然停下来，跟牛一样的喘着，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半本破破烂烂的古籍：“我、我不行了……你们带着它……先、先跑吧……”

大个子回头拽住眼镜的衣领，一手便将他提溜到自己前面去：“他娘的！曲老爷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孬子？”他骂道，“给我提着点精神气！”

眼镜也知道三个人里就自己是拖油瓶，所以被一顿臭骂也没什么脾气。他一边跑一边抱怨：“我这次出来连我爹都没敢告诉，怎么就招惹上这群小日本？是不是你们有人告了密？”他跑着跑着，突然一拍大腿，“操他妈！我知道是谁了，肯定是那姓郑的老鬼！”

大个子根本无暇听他废话，他都急尿性了：“你省着点力气！快跑！”说着，伸出手去在眼镜背上猛推了一下。

这不推不要紧，一推就出事了。他们当时正跑到一个弯路口，眼镜本来就慌不择路，又被大个子狠狠一推，当下就撞在旁边的山体上。那山体不知怎么的这么脆，一撞就被撞出个大窟窿来。

“有没有搞错？”大个子不知道自己一推有这样的威力，一下也傻了，“眼镜，你的肉都是实的？”

那被撞出的窟窿里满是粉尘，眼镜咳嗽着爬起来，眼镜片都碎了：“谁让你推我？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大个子眼瞅着也觉蹊跷，他们身后枪声越来越近，可再往高海拔的山上跑，不要说眼镜，到时候连自己都会吃不消。所以他看看那个窟窿里面，想着是不是能先进去躲躲。

眼镜还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站不起来，大个子已经兀自走近那个窟窿里去了。起初眼前一片漆黑，他丢了个火折子进去，才看清了窟窿里的景象，马上就大惊失色。

这窟窿里哪是窟窿，是一个废弃的玉矿矿洞，看样子还很深，凭火折子那点光只能照出一小段路来。而且从洞中不时地透出森然寒气，大个子打了个激灵，退出来，对第三个人说：“小白，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个废弃的矿洞？”

那第三个人面色微微苍白，是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背上除了一个背包，也背了一把兵器。他走进洞去捏了一把洞壁的沙石，看了看：“不是，这是个古玉矿。”他表情突然变得很凝重，“说不定，这还是个玉葬。”

“古玉矿？！”眼镜突然从地上跳起来，叫道，“老子想起来了，《考工记》的地图上就说这里有很深的矿脉！”他掏出那半本古籍，手抖得厉害。大个子看得不耐烦，骂道：“你有屁快放！什么很深的矿脉？”

枪声迫在眉睫，眼镜懒得同他解释，只把古籍上的地图给那个年轻人看了：“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些都做了标记，这些古玉矿是不能进去的，进去就出不来了。但这个没打标记上去，说明里面是安全的。”

年轻人本来就沉默寡言，听他这么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镜很着急：“你们都不信？你们一个小将军一个小判官，怎么还没我一个铸剑的胆大？”说着便从包里掏出矿灯，径自朝里面走，“走吧！真没事儿！里面顶多时间久了，积了些怨气，养出个把玉奴来。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还怕个玉奴、玉把手的？”

大个子看向年轻人：“小白，你怎么说？”

年轻人冲他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大个子也不多问，就进去了。等他俩都进去后，年轻人在矿洞外垒起了三层石头，最外面一层垒得毫无破绽，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山壁上曾经破出个大窟窿。他只在内里的洞顶留了个小缝隙，要破开这三层石头壁只要朝那缝隙上踢一脚就成。这样，外面的人无法轻易闯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却很容易。

走到古玉矿洞里，三人那矿灯这么一照，那甬道仍是深不见底，不知道主矿室是在哪里。大个子暂时松了口气，问眼镜这个深山古矿洞是个什么来历。

由于紧张，眼镜说话有些结巴，但他大致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了。说这一段的昆仑山脉，自前秦开始就发现了上好的玉脉，周天子当时就派人来采玉。后来到了东周的时候，礼乐制度土崩瓦解，小小诸侯也敢派人上昆仑山采玉。自此，这一山段的玉矿主人就不明不白了，诸侯们还为争夺好的玉矿小打小闹了一番。

有一回，两小股诸侯的军队正在争一个本属于周天子的矿洞，驻扎在山上的采玉人都躲在住处不敢干涉。两拨军队僵持到半夜，突然没了动静。有个采玉人出去看，见矿洞外边空无一人，只从矿洞深处刮出血腥味的岩洞风来。那采玉人大着胆子进到矿洞里去看，走了好久都不见有什么人，但那股血腥味却越来越浓烈。采玉人吓坏了，拔腿就跑了出来。自此，大小诸侯都认为这一山段的玉矿邪门得紧，就逐渐转阵别处，这一带的玉矿就渐渐荒废了。

大个子听得晕晕乎乎，不耐烦道：“你哪里听来的？尽是些邪魔外道！”

眼镜涨红了脸，说是我爹说的，我们曲家世代传下来的事情，就为了告诫后人不要上昆仑去挖矿铸剑。

大个子依旧骂骂咧咧：“曲老爷子那天肯定是喝多了，才会跟你小子扯**淡！”

他们两个正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那断后的年轻人突然说：“你们看头上。”

“头上？咋了？”眼睛刚一仰头，就爆发出一声杀猪惨叫，紧紧抱住年轻人的胳膊。大个子很无奈地看看他：“不就是一排玉棺材吗？古玉矿开矿前都会用人牲祭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后来他定睛一看，脸色也变了，“不对……这棺材里面躺着的……都、都是玉奴啊！还这么长头发，肯定都有些道行。”像他那样胆大，这时也不免手心发虚汗，“小白，要不我们退回洞口去？”

年轻人的脸色倒是没变，他推开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眼镜：“我们要是现在回头，这些棺材里的玉奴马上就起来招呼我们。”他从背后拔出那把兵器来――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剑：“往前走，别碰边上的玉矿。”

大个子提着矿灯在前面，眼镜站中间，年轻人走在最后，一面警惕着三人身后的变故。他们又走了一段，那些悬在洞壁上的玉棺材就好像一只只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眼镜突然声音颤抖道：“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儿？”大个子马上猛嗅几口，惊诧道，“啊！是……”

“血腥味。”眼镜有气无力地接道，但随即就抱住身边年轻人的胳膊，爆发出一声比刚才更杀猪的惨叫。

“哎呀我说你都比小白大出一轮了，你丢不丢人啊？我看老曲家到你这里算是完了！”大个子抹额，然后去问年轻人，“小白，这几千年的古矿洞里怎么会有血的味道？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东西在等我们？”

年轻人不答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仿佛要用视线把前方的黑暗洞穿。漆黑的甬道宛如一张食人巨口，随时能把他们三个给吞进去。那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靠近。

那一刻年轻人的瞳孔骤然紧缩，把手上的那吓得屁滚尿流的眼镜给推了回去：“跑！”

眼镜吓得快尿出来了，可仍旧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平生头一回看见这么多玉奴，腐烂的头发几乎盖住了她们的身躯，在头发下面隐约可见泛青的皮肤和蜡黄的骨骼。他大气不敢出，回过头闭了眼睛就跑。

大个子反应快一些，他知道年轻人宁可冒着玉奴起尸的危险也要叫他们往回跑，可见前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于是撒腿便跑。他们三个跑经之处，洞壁上的玉棺材全都像活了一般，咯咯响了起来。紧接着棺材板便自己起来了，眼镜被吓得也不敢多看，只顾没命地朝洞口方向跑。

年轻人眼看着满棺材的玉奴就要起来，突然停下来。把锈剑一横，探手到洞壁上，抓出一把玉矿来高高举起。这下那些刚起来的玉奴就都把他当了靶子，纷纷把爪子对向了他。

大个子也停了下来，看到这一幕他登时明白了年轻人要做什么，便朝眼镜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没胆鬼，小白不能流血！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别过来！”年轻人显然是艺高人胆大，一面警告着大个子，一面横举起锈剑。那把生锈的青铜剑也不知什么来头，那些玉奴竟十分忌惮，贴着棺材盖不敢靠近年轻人。

看着眼镜跑得差不多远了，年轻人便也不恋战，往前一个翻滚想要摆脱那些玉奴。可就在他前翻后想要站起来的一刹那，他感到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脖颈。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骷髅，正拿漆黑的眼洞森森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