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1 / 1）

我登时双脚跟灌了铅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了。一路上我多次和这个看不见的对手狭路相逢，却从未正面交锋，每一次都是我闻风丧胆，一嗅到血的味道就夺路而逃。因为当年我爸跟我说，玉矿里这东西不能看，看一眼就会死。

黎夏和东洋胖子见我在下面久久没有动静，就不停地喊我，我却跟中邪了一下置若罔闻。我想，这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东西真有这么可怕？比我一路上遇到的玉奴玉把手都要可怕？我脚下的土很静，暂时还没有危险的气息。但我感觉，它随时都会掀起来，然后从里面跳出一个满身是血的怪物，它的样子，可能会比那些人脸怪物、那条白骨猪龙更加惊心动魄。

这个时候我的正常反应应该是跳起来就跑，但不知为什么，我竟不紧不慢地蹲下身来，注视着脚下那越来越红的土壤。我觉得自己每次一遇到危险就知道逃跑，没给组织作出半点建设性贡献，这本身也够窝囊的了。黎夏自己也说了，他后悔在内蒙找到我，把我从巴彦淖尔玉石一条街的一个小店铺带到这里，因为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刚看了没几眼，突然旁边有个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转头一看，原来是黎夏。他小子什么时候也从上面爬下来了，我竟半点没发现。

黎夏笑了笑，右手仍牢牢按着我的肩膀：“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叫你哥我也看看吧！”

于是我俩一齐看向脚下的土壤。也许是量变已经达到了一定限度，我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发生质变了——此时不断有淡红色的液体从土壤的缝隙里涌出来，液体里还夹带有不少细小的晶体，质地十分奇怪。随着这种奇怪液体的溢出，周围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加浓重，浓到已经不像是血的味道了，更像是某种化学物质挥发后的味道。我和黎夏盯了地面足足有五秒，然后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快跑！”

我们手忙脚乱，慌不择路地攀上土层，拼命想回到地面上。这个时候坑洞下部的土层已经有些濡湿，一踩就陷下去一脚，我没留神脚下，连续打了好几个滑。你姥姥的！我想到这东西会满身是血，想到它会面目狰狞，甚至想到它会有那种令正眼看它的人立时毙命的能力，却没有想到“它”竟连个具体的形态都没有，“它”甚至不是在自然科学可以界定的范围之内的。可是，它却比我之前遇到的种种超自然力量要更为致命！

我一边爬土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黎夏……我对不起你……我们、我们要是还能活着出去，我那工资你就不用给了！是我坑了你！”黎夏顿时骂道：“你先别废话，卯足力气爬出去再说！”他一边手脚并用地攀爬着，一边头也不回道：“这不怪你……谁能想到这里还会有辰砂这种东西！”

辰砂是古代方士炼丹用的，先秦的一些铸剑师为了更好地控制铸剑炉的温度，也会用到一点点辰砂。这种东西有剧毒，微量还好，可这棺材底下的辰砂一看就是大量的。辰砂还有一个特性，就是挥发特别迅速，这里空间又逼仄，不出片刻矿室里就会充满了毒气，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了。

我好不容易从土坑里爬上来，气喘吁吁地站起身，看到眼前景象登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满地的无头鸟，全都抖擞着翅膀，张着肉瘤上的大口，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猎物。我抬头一看，还有更多的无头鸟直接从天顶上飞下来，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我看得头晕目眩，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了，心说难道是辰砂的气味把它们直接从老巢里引了出来？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心想要软出去再软，待在这里，不被辰砂毒死也会被这群无头鸟给咬死。

这时黎夏居然一个人跑到石棺的后面去，我一惊——这小子想干什么？！我下意识地跟了过去，这个时候辰砂气体已经从三四米深的坑洞里挥发上来了，周遭一片淡红雾气。我一凑近，鼻尖就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每次呼吸肺中都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看着黎夏的身影淹没在红雾之中，便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着黎夏的名字。毒物太浓，我眼睛根本就看不到路，只能摸索着走到石棺的背后。在浓雾之中，我看到黎夏单膝跪在那里，把冲锋衣外套脱下铺在地上，把石棺后的那具骸骨一根根捡到自己的外套上。我恍然大悟，他是想把这具尸骨带到外面去，这家伙不要命了吗？！我眼睛被辰砂气体刺激得泪水直流，说话也有些困难了，可我仍是一个箭步冲过去，冲黎夏说：“别捡了！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管这些死人骨头干什么？！我们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浓雾中，我看到黎夏狠狠瞪我一眼，然后吼道：“**给我闭嘴！”

我被他吼得发怵，说真的，我跟黎夏相处这么多天，一直觉得他脾气很好，偶尔有骂你打你，那都是半开玩笑的，我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既然他对这具尸骸如此执着，我自知劝是劝不动的，索性就蹲下来跟他一起捡。这样我们两个人，不出半分钟就把一整具骸骨给包在了黎夏的冲锋衣里，然后才开始跑路。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到矿室的外围，这里空气中辰砂的浓度稍微淡一点，但情形也不容乐观。这个时候我的辰砂中毒症状已经比较明显了，鼻子开始出血，呼吸倍加困难。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些蛰伏在地上的无头鸟，一看见我们出来，就立马对我们展开了进攻。那东洋胖子也是条汉子，没有抛弃我们自己逃生，在我们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替我们弄死了一只企图扑过来的无头鸟。

我猛烈咳嗽着，招呼他们两人不要恋战，赶紧从这个矿洞里出去才是正经。黎夏一收青铜钝剑，表示同意，我们三个就一齐夺路而逃，跑到岩洞正下方的石壁，黎夏他们搭的简易滑轮还矗在那里，眼下也顾不上了。黎夏把包有那具骸骨的冲锋衣斜跨在背上，我们三个手里都攥着各自的武器，就这么顺着岩壁开始往上爬。

那些无头鸟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蜂拥上来从后面进攻。黎夏和东洋胖子的手臂力量都比我强，转眼间就爬到我上面去了。黎夏一边爬，一边挥动钝剑躯干身后的无头鸟，一边大喊：“曲北你快爬！”

操，我倒是很想爬快！可奈何身体素质跟不上想爬快的愿望，那些无头鸟大概也发现了我是这三个人中比较弱的，在上面黎夏那里吃了亏，就掉过头来对付我。光对付我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地挠我屁股，偏偏我那天底下只穿了一条单裤。我可不想成为光腚超人，于是就举着鹿角匕首拼命向后格挡。可惜我身手不到家，没法像黎夏那样边爬边挡。爬到大概二十米的时候，我一个脚底打滑，就从岩壁上摔了下来。还好底下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我出于求生本能抓住了它，挽回一点颓势，大概只往下掉了七八米的样子。

这时，我看到身旁有个庞大的黑影坠落，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东洋胖子摔下来了。他没我那么幸运，直接从几十米高的岩壁上摔了下来。重重落地后就没声了，身子横躺在下面一动不动。那群无头鸟一下子变得好像看见腐肉的苍蝇，扑啦啦地就朝东洋胖子飞了过去，他的身影一下子被无头鸟群淹没了。

后来黎夏告诉我，这个东洋胖子本来有机会爬上去，是他自己选择松手的，跟当时白泽在枯树上松手一样，是为了帮我把那些怪物给引下去。我至今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没跟他说几句话，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了。

我僵在十多米高的岩壁上一动不动，灰尘、眼泪和鲜血糊了我一脸，我想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狰狞，不比那些玉奴玉把手的差。

“曲北！你快爬呀！”黎夏在上面近乎绝望地扯破嗓子大叫，他已经快要接近岩洞了，却顿住在离岩洞五六米的地方，不住地催促我。我想，他得救了，东洋胖子死了，而我仍在这深渊之下。

正当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我所攀附的岩壁突然间开始止不住地震动，我险些被震下去。我心里一惊，扭头四顾，只见整个矿室都在剧烈震动着。我的第一反应是地震，毕竟昆仑山区里地震还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下一秒出现在我眼前的画面，让我彻底没了想法。

从矿室的西面，就是我来的方向，爬来了那条白骨猪龙。与之前不同的是，它整个身子都从弃剑池里出来了，带着黄土不断地横扫着周围的岩壁，尾椎扫及之处必然是岩石轰然震落。它虽然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但它爬到东面来后，脑袋就迅速转向了我。

糟了！我心里一凛，它是发现我了！我刚这么想着，它就以十分疯狂的速度朝我的方向爬来！我艰难地深呼吸一口，安慰自己说这个东西跟狗一样，只会吓唬人，真追上来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这一番心理化妆过后，我就继续往上面爬。

才爬了没几步，我耳畔传来一声巨响，攀附的岩石就应声极为剧烈的一震。我低头俯视，只见白骨猪龙已经踞在我正下方的矿室地面上，刚才那一下是它用尾椎给扫出来的。我心说它要只是拿尾巴扫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抓紧点就是了。可就在这时，那条白骨猪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岩壁，直直向我爬来。

转眼间，白骨猪龙就已经要追上我了。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都是很神经质的，我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嘴巴上竟然就直直地念了出来：“我要死了……”

“死不了。”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