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明明是包不离身的人啊,怎么会把包忘了呢?那包是个单肩包,很小,挂在身上很舒服,她一般都不摘下来的。
怎么摘下来的……怎么摘下来的…… 好像…… 好像是在刚开始吃饭的时候,荀轼说想看一下她的手稿,就把单肩包拿走了……然后,他再也没有还回来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道迎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一种诡异的感觉在心里升腾——是巧合吗?
这个疑问,在弗一见到荀轼的时候,就被对方主动解答了:“不是巧合。” 被收拾一新的包厢里,荀轼站在圆盘餐桌后面,微笑地望着她。那餐桌的正中央,就是她的单肩包。好好地放在那里,周围围着可旋转玻璃。那样子—— “我是故意的,因为我有话想要对你说,道迎。”
——就好像她的包,是个祭品。
67.6. 那后面的事有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他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和午后的阳光交叉在一起,将他一整天布下的所有暗号全部都破译了。
他说:“我在包里面放了一张银行卡,你拿去。这里面是我目前为止的所有私人积蓄,大概有几百万。密码是荀辙的生日。你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担心花完,我还会往里面打钱的。荀辙的事业需要很多钱,你们不要省。我说要买房是骗爸妈的,我对买房没兴趣。” 他说:“荀辙那个黑老板的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处理他的。” 他说:“我拼了命也会收拾阎子京。”
道迎记得自己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又出现了荀辙所说的悬崖边缘的状态,有些手忙脚乱,还想安慰他,可他的下一句话,便让道迎停手了。
他说:“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但他没有勇气给荀辙直接说,所以他做了个局,让道迎有机会单独和他见面,这样,就可以由道迎决定,是否要把下面的话告诉荀辙了。
“决定如果由他人来做,我就可以听凭命运的宣判了。”他说。 他总是这么自信,自信地安排着其他人。把这块砖放在这,把那根棍摆布在那,好像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一样,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光芒万丈的完美男人,把包厢当成了忏悔室,把道迎安排成了圣父,然后说出了一些实话: 比如,他知道鲁路修的背后是暗柜,暗柜里面是手稿。他知道那里放了有头发,他每次看完之后,都会小心翼翼地拈起头发,把它放回原位。然后他会告诉爸爸和妈妈,荀辙长大了,该有私人空间了,所以不要随便进他的房间。
比如,他也知道有音乐教授看好荀辙。那音乐教授本来打算第二天就离开蓉城,但他实在爱才,就多留了一天,在第三天的时候主动找上了门。那时一家人都不在,荀辙也不在,只有他在家里做作业。他给音乐教授开了门,在耐心听完来意之后,用前所未有的恶毒话语把音乐教授骂走了。 他让他滚,他说这就是他们家的意思。他说你不要再假惺惺地卖弄你的善意了。你这是怜悯,我们不需要你的怜悯。
比如,他在荀辙面前突然之间爆发的、无法克制的崩溃,也是故意的。
是计算好的。 全都在这个男人的掌控之中。把这款砖放在这,把那根棍摆布在那儿,洋洋自得。
但在叙述这些时,他低着头,身体一直在发抖,甚至不敢看道迎:“在我们家,天才才能得到最多的关爱,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我知道我必须永远是个天才。所以,他不能是天才。” 这个前所未有的完美男人如是说着。
很多话在脑海里旋转,涌上心头。那些之前被忽略的关键词,全都被想起来了。什么“他有权选择他自己的生活。你们得尊重他”啊,“我见过最正直、也最有天分的人”啊,还有什么“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天才”啊,这些,那些,道迎全都想起来了。
它们像是一群斑鸠一样,在她脑子里唧唧喳喳地拼命叫着,上下翻越,吵得道迎的脑子快要炸了。疯了,道迎想,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疯了,那就是她疯了。否则,为什么她甚至会祈祷自己从未听过这些真相呢?祈祷时间能够倒转,回到昨天,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告诉荀辙,快走。 我们现在就回渝城。
“你们就算当时就回渝城,我也会到渝城找你的。”荀轼淡淡地说。
道迎看向荀轼,像是在看一个恶魔。那个恶魔在它面前低着头,低眉顺眼得让她恶心:“你就这么嫉妒你弟弟吗?”好久之后她才说得出话。她真的被恶心坏了。 荀轼不语。
“你就这么嫉妒你弟弟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太怕失去了。”荀轼终于开口了,“哪怕我也不喜欢这些,但我不想失去。我习惯了。”
习惯。 她终于明白这种人最让人厌恶的地方了。是习惯。他们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把别人看成蝼蚁,摆布别人,把这块砖放在这,又把那根棍安排在那。他们习惯到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有多贪婪,有了这,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拿那。
可他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人呢?他是高考状元,是天才,是年纪轻轻的青年企业家,前途无量,把一整个家从泥潭里拖出来。他是乖孩子,是小镇里走出来的奇迹,是光芒万丈。 是魔鬼。
“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是道迎在动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他得厌食症了。”这是荀轼的最后一个回答,“他在当偶像的时候,我去见过他一次。他比镜头前更瘦,瘦骨嶙峋。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是个傻逼。”
道迎微微一笑:“你总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傻逼。” 说完,她走到完美男人的面前,然后一拳挥出。
67.7. 快要到五点十分的时候,道迎终于匆匆赶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道迎一边狂奔,一边跟荀辙挥手,“抱歉抱歉!!”
“你别跑!”荀辙朝她跑过去,“我已经改签了!我不是在路上给你发微信了吗?不着急,你小心一点!别跑啦!”
穿过丛丛人群,道迎跑到荀辙的面前,然后用力将自己撞进荀辙的怀里:“我来了。”她说,竭力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荀辙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怎么了?” 道迎摇摇头:“跑累了。”她收紧了胳膊,将荀辙搂得紧紧的。
荀辙不知所措地反抱住她,拍着她的头:“没事了,不着急……还有一会儿才出发……我让爸妈先走了……没事的……要不别回去了,我偷偷带你在蓉城再玩会儿吧,不告诉他们……没事的,我在这儿呢……” 他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笨拙又可爱。就像怀中拥有的就是全世界一样小心翼翼。
道迎贪婪地抱着荀辙,拼命嗅着荀辙的气息:“荀辙,”候车室的嘈杂之中,她听到自己用连荀辙也听不到的声音说,“你是我的。” “他们谁也别想伤害你。”
“你的脸怎么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荀辙爸爸注意到荀轼脸上的伤痕:“怎么好大一块?” “不关你们的事。”荀轼有点生硬地说,“别问了。”
荀辙爸爸望着荀轼,有一点茫然:“你心情不好。”
荀轼摇摇头。突然,他说自己还有生意,必须先走。说完也没再理爸妈,甚至没拿包和手机,直接就冲了出去。
他冲进了夜里。
然后,他靠在离家一两千米、绝对不会被父母发现的肮脏巷壁上,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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