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 王满贵老了好多, 以至于道迎一瞬间竟然没有认出来。 花白的头发以白为主,掺杂着惨淡的灰,有一团没一团地摆在头上, 像是旧棉袄破了又沾了污水,里面的棉花全都被毁了;眼窝深陷, 脸颊凹陷,比刚到渝城时的荀辙还要瘦。
最关键是精神状态。 太糟糕了,糟糕到道迎心里无法控制地划过了一丝抽痛——怎么这人就这样了呢?
荀辙捏紧了拳头,转过身去, 和道迎对望了一眼。道迎看到他脸上有和自己同样的痛苦, 和无法自抑地想要冲上去问对方怎么了为什么不注意身体的冲动。但当荀辙回过头、看向王满贵时,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状态。
王满贵走到屋内, 对着比自己小了几十岁的荀辙, 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这次都是我的错, 给你添麻烦了。是我利用了你的信任, 把你的视频给进行了二次处理, 还伪造了聊天记录,对你的名誉造成了损害。全部都是我的错误,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胡说!”孙老师听到一半就火了,“我们都调查清楚了!明明就是……”
荀辙拦住了孙老师,不让他继续说话。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王满贵给自己道歉。等道歉完了之后, 荀辙才施施然开口:“按照事先说好的, 你道歉的全过程我会录像。是否将录像公之于众由我方全权决定——我再次确认一次,没有意见吧?” 王满贵苦笑:“当然, 我完全没有意见。”
“所以,理由呢?” 突然变换的话题让王满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荀辙的眼神,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冷酷:“你这样做的理由。” 那眼神太锐利,像是判官在决案一般,王满贵有点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他们找到了我,给了我很多的钱,说只要我把视频拿出来,按照他们说的做,那些钱就都是我的。我看着那么多的钱,一下子就动了心。”
“真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的。” “那为什么松下寂的微博之前会发那么多一看就是学生才发的东西?” “我没有微博,就随便上网买了个号。这个号主之前做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何必这么麻烦,注册一个新号不是更好吗?” “新号权重低,而且很容易被屏蔽。我要黑你,老号更好。” “你还弄得挺明白。”
荀辙轻笑一声,那笑声的嘲讽意味太浓,所有的人都听了出来。王满贵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像是惨淡又凌乱的夜晚。
“真没想到王叔您是这样的人。”荀辙摇了摇头,有些悲哀地说,“真没想到,我在您心中的位置这么低。” 王满贵张了张嘴:“对不起。”
荀辙又笑了。这次的笑声比起之前的嘲讽,更多了一些悲伤的情绪,好像是在说“果然如此”。他走到摄像机前,轻轻关了摄像机,然后回过头,看向王满贵:“可是那边的人已经跟我说实话了。他们说,他们联络的是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我的私生,因爱生恨,一听就同意了,连钱都没要。他们行事很缜密,联络的时候都录了音。为了卖我一个好,他们把录音发给我了。” “你听听,这是不是你女儿的声音?”
王满贵脸色大变。
92.2.@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地流淌。
“我应该这样发,是吗……” “嗯,好,我知道,我就说他主动来找我撩骚。台词我全都背下了。” “钱?不用钱。他走投无路的样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了。是他先背叛我的……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谈恋爱。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不过你们得去确定一下,看这个视频他们手上还有没有副本。视频是王满贵发给我的,他可能还给别人发过……” 荀辙关了录音的播放键。
王满贵哆嗦着嘴唇,脸上已经没有一丁点的血色:“这是……假的……” “我可以把这个录音放出去。”荀辙平静地说,走到王满贵的面前,“然后要求你女儿给我道歉。你们在说谎,你在说谎。你在替她顶罪,而真正的犯罪人躺在家中,什么也没有付出。我没有得到有效的道歉,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满意。”
“不是……不是这样的……”王满贵重复了好几遍之后,忽然一把抓住荀辙的胳膊,“荀辙,你放过她好不好?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全都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 “那我现在给你跪下!” 荀辙阻止了王满贵下跪的动作。王满贵现在体重太轻,荀辙很轻松地就做到了这一点:“我对于别人给我下跪也毫无兴趣。”荀辙说,手死死地抓着王满贵的胳膊,“我给你说这些,一是想让你知道,我了解真相,不要想糊弄我。二是我希望你能现在拨通你女儿的电话,然后我要给她说点事。我就这个要求,你只要做到,这件事就了了。我依然不会起诉她。”
王满贵痛苦地摇摇头:“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她不会接我的电话的。” “打不通,那就自己想办法。”荀辙简单地说,“我不管过程,也不管形式,我只要她能完整地听到我所说的话。”
王满贵纠结了好久,用哀求的眼神望向荀辙——但荀辙根本不看他,自己去一边处理其他工作去了。他最近很忙,时间很宝贵,没有空和王满贵多说话。 王满贵甚至想用以前的感情打动他:“小荀,以前……”这个话头才刚起,就被荀辙打断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解决问题吧。” 他公事公办地说。 抱住头,王满贵痛苦地蹲了下来。
92.3. 最终,王满贵说他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回来。而十分钟后,他回到了工作室,身后跟着一个眼睛一单一双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就是道迎在楼道里见过的松下寂,被他爸领着的时候仍然很不情愿,王满贵要伸手来碰她胳膊,她一挥手就把别人甩开:“别碰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爸为你顶罪,你却连你爸碰你一下胳膊都不行,你真是个大孝女。”荀辙望着面前的活喜剧,出言讥讽道。 松下寂猛地抬起头:“你什么都不懂就别说话!”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荀辙轻笑一声,“我什么都不懂啊。”
松下寂从下往上瞪着荀辙,眼神恨得几乎像刀子。 王满贵近乎哀求地对松下寂说:“小松,道个歉吧。” “我不道歉!”松下寂疯狂地大喊,眼睛还在剜着荀辙,“我没错!” “小松……” “我不!”
面对少女恨到骨子里的眼神,荀辙却是恍若未觉,他坦然走到松下寂面前,望着她,施施然开口道:“你们父女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事和我无关。你虽然是我的粉丝,但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有什么痛苦,有什么不满。我根本不在乎。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别自作多情了,我在空白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分钟想起过你。”
“你高不高兴,快不快乐,我根本不在乎。你悲伤,你痛苦,那与我无关。你为了我花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打榜,我连句谢谢都不会说,甚至会嫌你烦。我的私人行程你为什么要打扰?榜单是你自己要打的关我什么事?你花钱?韭菜被割不是应该的吗?镰刀难道还会心疼韭菜?农夫只会拿着镰刀一边割一边想,这韭菜有点黄,做不了饺子,看来只能凉拌个小菜了,真晦气。”
“你燃烧了自己,像路边的萤火虫,照亮了我的路,而我在这条路上大踏步地前进,去到你这辈子都去不到的地方,甚至不会回头看你一眼,还会说‘啊,路上小虫子真多,烦死了’。这就是我对你那些自作多情的付出的全部回应。我的话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荀辙看向王满贵,“我们的约定成立,我不会起诉她。你们走吧。”
王满贵不敢置信地看向荀辙,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松下寂的脸上落满了泪水。她近乎绝望地问荀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故意的吗?” “我知道,我是故意的,故意说出我的心底话。”荀辙平静地说,望着松下寂,像是大象看着蚂蚁一样默然。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受够了。看着你的自作多情,我心里直想吐。”
“可是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松下寂的声音几乎要被泪水淹没了,“在那些日子,是我们陪着你,是我们……你那时什么作品都没有,跳得又差,唱得也不够好,还被那么多人黑,是我们……” “我那时这么差,你们为什么还饭我?恕我直言,你们当时就该脱饭。”
“可是我们爱你!”松下寂大喊,“我们爱你!” 荀辙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事情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过去的我是个错误,我需要一辈子去为我过去的邪念赎罪。让我告诉你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吧,松下寂。”
望着松下寂的眼睛,荀辙一字一顿地说:“一分付出,一分回报,公平交易。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你在网上买东西,如果东西没到手,你就不应该付钱;如果东西的质量与价格而不匹配,你就应该退货。如果店家打虚假广告欺骗你,你就应该向网站或者消费者协会举报。这就是世界最应该的运作形式。”
“别说什么我给你们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光了,那只是多巴胺的暂时分泌,是虚假的,不值钱。事实是,我没能给你们优秀的作品,那你就应该脱饭。懂吗?也别说我有多好多好了,如果一个爱豆没办法让自己的粉丝毫不费力地饭自己、必须要复数购买、熬夜做数据、一个人掰几个人花、必须要牺牲自己必须要让自己失去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理智与自尊才能勉强照亮他的路——那是这个人没用。这样的人其实是祸害,是骗子,是违背了所有行业公平交易规律的混子,他根本就不配干这项工作。”
“你觉得你会永远红下去吗?”在陷入永恒的绝望之前,松下寂最后问荀辙,“你觉得你太红了,永远都不需要粉丝支持,所以你这么说?你现在的歌是卖得好了,是,人均购买量非常低,人头数非常非常高,以至于一首两块你也能挣很多……所以你能永远写出这么叫座的歌?你永远都求不到我?”
荀辙轻轻一笑,毫不犹豫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我活该滚出娱乐圈。”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滚出娱乐圈?”松下寂惨然一笑。 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孙老师忽而眼神一变:“你干什么!” 松下寂没理他,抢在孙老师扑过来之前,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我全录音了。我回去就公开。”说完,她得意洋洋地望着荀辙,连之前的悲伤都忘记了。 她期待着荀辙的变脸,期待荀辙的惶恐,期待荀辙的手足无措。
可是荀辙只是漠然瞥了她一眼,然后不感兴趣地走开了:“随你。” 他淡淡地说。 抬起手,荀辙落上了工作室里间的门,再也没有看大厅的松下寂一眼。
身后的门外传来了嚎啕的哭泣声。 里间里,道迎伤感地望着他。她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然后推给荀辙看:“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是‘找路找不到路’?” 荀辙摇摇头,接过手机,在上面打字:“没必要。”
道迎收回手机,叹了口气,然后伸出胳膊,让扑过来的荀辙将自己紧紧抱住。 荀辙的胳膊收紧,收得很紧。外面的松下寂还在号哭,而在这凄厉的伴奏中,道迎听到自己耳畔的声音小如蚊蚋,颤抖得像是风中的残烛:“我想让她彻底清醒,所以我不能说我是‘找路找不到路’,真的不能说。药如果不猛,等于没用——可道迎,真的,说这些话我心里真难受。”
道迎也收紧了胳膊,抱住了怀中脆弱的男人:“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好了。无论怎么样,我都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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