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墨青玄连泪都已经流不出来,匆忙扫了一眼白虚瑕雪白的面容,连他的手都不敢再看,就要下车和峨眉的人拼命,却被白虚瑕一把拉住。白虚瑕脸色白得几要透明,沉声道:“我证你清白,你又胡乱喊些什么?”墨青玄嘴唇抖个不停,只是嘶喊着“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如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在白虚瑕面前嚎啕不已。
元虚道长长叹一声,心道世人多说无瑕公子慧绝天下,谦恭有礼,自己一直以为是个温润柔弱之人,如今得知他为了朋友千里奔波,不过也是敬佩这股书生意气,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惨烈到了骨子里!其实他早该知道,若不是这般惨烈,这般狠下心肠,这般不择手段,这般连自己都不管不顾,这少年怎会在总角之年就得到皇帝召见,怎会在束发之时就已经冠绝临安,名满江南?
峨眉诸人说了些客套话悚然离去,看着白虚瑕的眼神都是又敬又畏。白虚瑕长吁一声,靠在挂起的车帘上,那不胜羸弱的车帘竟仍随风飘起,似要卷着他轻忽飞走一般。他无言轻笑,回头看墨青玄,心中却像被针刺了好些孔洞。墨青玄抱膝埋头,双肩耸动不已,抽噎之声逐渐变成哀泣,夹杂着呛声咳嗽,而始终未曾抬头。
“墨兄?”白虚瑕伸右手抚墨青玄的肩,“墨兄怎地这般像个姑娘家?”
墨青玄猛然抬首,一双红肿的大眼里一片空茫,呆呆地看着白虚瑕,片晌:“小白不能弹琴了,再不能弹琴了……”接着便打嗝打个不停,哭得险些上不来气。
白虚瑕的手颤了颤:“墨兄不是说让我不要再杀人了么,如今化干戈为木石,岂不是好?”
“好什么……好什么!”墨青玄毫无节制地大喊着,“我杀了他们所有人!”
“墨兄即便能杀了他们所有人,也掩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始终有不怕死的人来找我们麻烦,”白虚瑕像看着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般,“峨眉也算名门正派,天下领袖,虚元道长剑痴一个,并非好惹也不宜得罪。如今峨眉定会走漏这个消息,让很多人将信将疑,我们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这一指换来如此,不是很值得?”
“不值得!”墨青玄歇斯底里地大叫,“用多少换都不值得!”
“但这换来的是我们的命,”白虚瑕缓缓道,“没了命,还要手做什么?今日峨眉即便不会下手,我们装备全无,只要来个二流门派,便讨不得好去。”
“不!不!”墨青玄的眼泪大颗地落下来,坚毅棱角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痛楚,嘴唇咬得苍白一片,像失了最心爱物事的孩子,让白虚瑕不得不觉得内疚,想出言安慰,竟开不了口。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你的手指能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你!”墨青玄用双拳捶着摇摇欲坠的马车,喊得嗓子都已沙哑。
“可当真?”墨青玄闻言愣了愣,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是记下了。”白虚瑕缓缓从袖中伸出完好无缺的左手,依旧白皙如玉,清冷如冰,修长而有力,在墨青玄眼前晃来晃去,连语气中也带着些微的调侃,“回来了不是?”
墨青玄呆呆地看着那完整的手。熟悉若斯的,磨过墨的,铺过画的,弹过琴的,斟过茶的,抓过暗器的,扶过自己的手。
“在玉湖山庄一个暗格中发现了人皮面具和手套,太过粗糙不可用于易容,就灌了些血浆在里面,本是想做替身用的,谁知……”白虚瑕似笑非笑,掩盖了心中的难受,“这不是一下哄走了一帮人。适才来不及告诉你,墨兄不会作假,怕穿帮漏了陷。”
墨青玄二话不说,抢过白虚瑕的左手,嘴一张,竟然就咬了下去!
“墨兄!”白虚瑕吃痛,看着自己微有齿痕的小指,“你这是——”
“是真的!”墨青玄从怔忪中醒来,“这真的是你的手!”
白虚瑕的表情凝在脸上,双眉却带着说不出的郁色:“让你担心了……”见墨青玄突然满脸怒容,忙道:“墨兄可是说以后什么都答应我,现在不得发怒,不得生气,不得心生不满……”
墨青玄狠狠擦掉眼泪,脸上虽然杀气腾腾,心里却猛地一松。
“你这个白毛狐狸!”墨青玄使劲扯着白虚瑕的笑脸。
“你这只黑猴子!”白虚瑕报以挠痒。
墨青玄笑了几声,面上一白,带着呆滞的笑容缓缓倒回车中:“吓死我了……要是小白以后不能弹琴,我真是……百死莫……”
他竟然沉沉睡去。这一股气泄了,这一根筋松了,他这重病之躯,再也承受不住心力交瘁。
白虚瑕的小指上,口水已经干涸。他一向好洁,此次却没有擦拭。那牙印渐渐淡去——墨青玄咬得并不用力——那牙印渐渐淡去如同白虚瑕的面色渐渐红润,然而心里的暴风骤雨似是怎么也不能停歇。心中那片原本固若金汤其实早就破败不堪的墙壁,被那一口白牙硬生生地咬成碎片,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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