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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天书(1 / 1)

颜轩从小就喜欢看戏,夸张一点说,不管台上演的好坏,台下就是剩下一个人,那准是颜轩。她虽然好这口,可今天抱着一岁多的杰恒,时间一长,腰酸背痛腿发抖,实在支持不下去,才听李金花一句劝,领着一个,抱着一个,拨开人群退出庙会,回到家里放下孩子,翻身撂躺在炕上,一时精疲力尽,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颜轩住的屋前是镇子上一条主大街,每天从城里拉粪的胶轮马车,都经过杰敏的家门口,小杰敏一看到马车来了,就高兴地跟在车后。

瞅着车夫不注意,顾不得车上装的粪臭味儿,脏不脏的哪还管?两只小胳膊,双搭在马车后尾上,小腿提起离地,晃晃悠悠的美一会儿,跳下前行的马车,经常踉跄的跌个屁墩儿,惹的车把式哈哈大笑,随即潇洒的长鞭一甩‘啪啪’的响,马儿‘嘚嘚’跑的更欢。

这情景,看的杰敏羡慕的呆了,从他记事的那刻起,就渴望着长大后,堂堂正正的做一个马车老板儿,省得自己从小就坠车尾,还是偷偷的。

春天是人们报以希望,万物复苏,草儿翠绿,枝条催芽的美好季节,但也是缺衣少粮青黄不接难熬的苦岁月。

这天,杰敏看妈妈走了,他跟弟弟玩了一会儿,觉得肚子不争气,饿的‘咕咕’叫,每天吃的是掺着星星半点的苞米面菜饼子,当时是填满了肚子,可哪叫是个饱啊,放下筷碗就又饿。

小杰敏饿的实在有点受不了,就爬上炕拉开压在装苞米面的小红木箱上的被褥,拿过里面白外面是军绿色的小搪瓷缸子,从还不到半箱苞米面里挖了小半缸,来到灶间用碗从水缸里舀水端上炕,放在窗台上,找来一根筷子,跪着往小搪瓷缸里倒水,再用筷子搅一搅。

忽听秦英在街门口喊了一嗓子:“老何大嫂,上工了。”

吓得杰敏手脚一哆嗦,碗掉到了炕上,水洒了,小手紧抓住搪瓷缸子,还好没有洒掉,赶忙爬起身,把装苞米面的瓷缸放进被子下面藏好。

这时,秦英喊着已经进了院子,杰敏赶紧用颤颤的嗓音回应道:“秦、秦阿、阿姨,我妈走啦,早、早走啦。”

秦英一听老何大嫂早走了,又听杰敏的说话有点不对,也没往心里去,扭头出了院子。

杰敏长出了一口气,吓得小脸都变了颜色,可他还惦记着那凉水拌的苞米面糊糊,跑过去掀开被子,拿出小搪瓷缸子一看,哎,刚拌好的糊糊,怎么苞米面都沉底了,上面只漂了几点细小的玉米皮皮。

他用筷子又搅起来,筷子一停,不大会儿,苞米面又沉底了,干脆,他一搅完,就送到嘴边,大大的喝了一口,咽下一半,又涩又不好喝,死命再也咽不下去了,卡在喉咙里,‘咳咳’了半天,也没把嗓眼里的苞米面咳干净,把孩子难受的干呕了起来,弄得鼻涕眼泪往下流。心里说‘我的妈呀,这纯苞米面比掺粮的菜饼子还难吃。’

躺在炕上的小杰恒,不知为什么‘咯咯’的笑起来,气的杰敏扯嗓子大喊一声:“你笑个屁”,喊着又咳起来。

杰恒不知哥哥为什么吓唬他,‘哇哇’的大哭,杰敏没好气的说:“哭、哭,家里有点好吃的,都喂你了,你叫我怎么活?哼,气死我了。”

杰敏也不理他,端起小搪瓷缸子,跑到茅房,全倒掉了,他怕妈妈回来看见骂他,小心眼倒也挺活,打死不留祸根。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秋去冬来,眼看又快到春节,大人孩子都盼着喻晋阳回大连过个团圆年。

颜轩天天等书信,盼着晋阳给个准信,到底什么时候起身往回走,什么时候能到水师营。这都来了两个年头了,孩子他爸还一次没来过,书信不多,通讯又不方便,相互之间了解和知道的都少之又少,想啊,就像织女想牛郎。

千万里的追寻,千万里的思念,哪怕是频繁的书信,也权当了却了星河鹊桥的相会。

“来信了,老何大嫂,青海来的信,肯定是老喻大哥来的。”李金花一路小跑的从街上窜进了屋,她知道这几天颜轩盼丈夫的来信,连吃饭睡觉都不踏实,她拿到信就急火火的跑回来,就是给报信送信来的。

颜轩一把接过信,放在胸口上,眼里噙着泪,这是欢欣的泪,又像是久盼甘露的泪。

此情此景,谁又会体会到两地分居,音信不便,手擎远方寄来的书信的感受,真是‘烽火千万里,家书抵万金’啊。

李金花看颜轩捧着书信,那种幸福高兴地样子,虽然她没有这种盼书信等亲人的切身体会,但她通过颜轩的生活磨难,知道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是多么的不容易。

良久,颜轩生怕撕扯了信封里装的信,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不好意思的把信递到李金花的手里,红着脸羞怯的说:“金花妹子,又要麻烦你了。”

李金花接过信抽出抖开,带着调侃的声调,欢快的念道:“颜轩:见信如面,提笔前我思量再三,不知怎么对你说,实在对不起,我......”。

颜轩当听到‘实在对不起,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盼晋阳回大连过这个春节,又成为泡影,脸上不免显露出失望和悲戚。

李金花看到颜轩的表情,忙收起调侃的语调,正经的往下念信:“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很忙,公司把我抽调到人员精简办公室,筹备职工精简下放,这样一来,春节回大连就不太可能,我也不想自己前脚走,后面就把我精简了。特殊的情况,我也很为难,你要是非逼我回去不可,那我只有请假探亲,能不能被精简下放,那就听天由命吧。”

信的后面就是相互问候之类的,颜轩也没心情往心里听,李金花把信念完了,抬眼看了一下颜轩,她那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金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她开导地劝说道:”老何大嫂,你看你家老喻大哥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单位这么重要的工作安排给他,春节回不来,他的心情肯定比你还着急,我听你说,老喻大哥想孩子牙床都肿了,你俩都难,互相体谅吧。”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颜轩是个眼皮子软,心却想的开又有担当的人,她不想在李金花面前,做出个好像离开丈夫就不能活了的家庭小媳妇。

要是那样,她就不可能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孩子,漂洋过海的跑到大连闯荡找工作。

颜轩听李金花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事已至此,着急上火也是白搭,丈夫工作脱不开身,回不来就回不来吧,想通了,心也就放下了。

脸上又恢复了常态,面带笑意的对李金花说:“俺家晋阳就是这么个人,不管是单位或是别人,只要是安排或是托付给他的事,就是头拱地也要给人家办好,就怕背后被人说个不字,到头来,自己出了力,还叫人说三道四,嗨,我真不知道他都为了什么。”

提到丈夫,颜轩虽然没有明显的赞美之意,但口吻还是温和甜蜜的,在她的眼里,喻晋阳就是她的天。

这年的春节,颜轩哪里也没去,自己带着孩子就在水师营过的年。

春暖花开,又是一个阳春三月。

颜轩正在家里吃午饭,秦英跑进来,兴冲冲的进门就叫喊起来:“老何大嫂,你又来信了,俺老喻大哥还是个情哥哥,三天两头来封信,信里都说些啥?信来的这么频?”

颜轩一把从秦英手里夺过信,她虽然不识仨俩字,可一看信封,就知道这不是晋阳寄来的,这么多年的书信来往,丈夫的字迹,她还是马马虎虎能认出来。

颜轩没好气的说:“秦英,你睁开你的大眼好好看一看,这封信是哪来的,是不是捎给我的,我两眼一抹黑不识字,你也睁眼瞎呀?我这不识字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俺晋阳寄来的信,真是白瞎了你上那几年学,羞死人了。”颜轩说完,笑呵呵的朝着秦英肩膀拍了下去。

秦英听颜轩这么一说,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又从颜轩手里抢过信,仔细地看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妈呀,老何大嫂,还真叫你说对了,信不是大哥寄的,是你老家牟平碾西村来的,哈哈,你看我这马大哈,瞎眼了,真是瞎眼啦。”秦英把自己自嘲了一把,又把信递给了颜轩。

颜轩白了秦英一眼,没好气的说:“我看你是诚心笑话我,明知我不识字,还不赶紧念给我听,哎,再说是老家谁给我寄的信?没道理呀?”

秦英拆开抽出信纸,皱着眉半天不出声,颜轩催她快念。秦英嘴角下弯瘪着嘴,扬起信纸说:“老何大嫂,这写的是什么破信,信封的字迹倒挺漂亮的,信里的字就是狗爬的天书,人儿看不懂。”

颜轩嘲弄的说道:“吹呀,你怎么不吹了,这回抓瞎了吧,成天吹自己没有没看过的书,没有不识的字,这回可好了,遇到真佛傻眼了,哈哈哈。”

秦英不服的说:“好好好,老何大嫂,我秦英不能叫你看扁了,我照着念还不行吗?信里说的啥意思,我可没那本事说给你听,你听好了啊,嗯嗯、嗯。”秦英清了清嗓子念道:“扫子,我下方到了老加,方子我从鱼进长手里咬回来拉,豆十多好了,寸里风地,我巴你合海子尸口罗寸了,地也豆咬下拉,地是好东西,灯你快会来,不咬单五下中,弟喻晋祥上。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这人还挺懂礼数的,满共信里五六十个字,借字错别字一大堆,满篇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见,最后还知道写个‘上’字,嫂子,信我是念完了,反正我是没看明白,你心里清楚吧。”

颜轩听秦英阴阳怪气不连贯的把信念完了,也是满头雾水,懵在那里,只知道是小叔子喻晋祥来的信。

她这个小叔子,打小就不是个念书的料,刚上小学二年级不几天,死活不念书,下学这十几年,认识那几个字,可能早就东跑西颠的被风吹走了。

这突然来封信,又叫人弄不懂,急的她又叫秦英念了几遍,慢慢的理出个头绪,信的大概意思应该是:

嫂子:我下放到了老家,房子我从喻晋长手里要回来啦,都拾掇好啦,村里分地,我把你和孩子户口落村了,地也都要下啦,地是好东西,等你快回来,不要耽误下种。弟喻晋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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