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黄兴一阵咳嗽,脸色涨得青紫。
他的右手因为伤势严重,现在仍然缠满了纱布,一只手腕又肿又胀,却不时地伸出手去,按住桌上摆着的那把手枪,浑然不顾手上的阵阵剧痛。
随着一阵脚步声,徐宗汉疲惫不堪地走了进来,她面容憔悴,发丝凌乱,一身湛蓝的长布衫上还布满了一块块的泥水痕迹。
一见到徐宗汉,黄兴便猛然站了起来,问道:“牺牲的同志找到多少?都葬了吗?”
徐宗汉一脸沉重:“一共七十二个,都葬了,葬在广州郊外的红花岗。潘达微嫌红花岗这个名字有些俗气,所以打算把那里改叫黄花岗。”
“有一欧吗?”黄兴小心翼翼地问。
徐宗汉摇了摇头:“没有……”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黄兴燃起了一线希望。
“克强兄,别担心,一欧那孩子机灵,我估计他没事儿。再说,潘达微还在寻找……”
黄兴点点头。
说着,徐宗汉拿出一张纸递给黄兴:“潘达微怕你惦记牺牲的同志,画了一幅黄花岗的草图,让我带给你。”
黄兴的心里又是一阵悲痛,他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摊开一看,虽说是草图,但到底是画家的手笔。只见那寥寥几笔勾勒的荒山蔓草间,竖立着烈士的墓碑,前景是参天松柏,虽则寥寥,却也伟岸挺拔;后景是一轮明月,清白无暇,十分悲壮。在这张草图上,还有潘达微的题句:
七十二坟秋草遍,更无人表汉将军。
这句诗出自清代诗人陈恭尹的《邺中怀古》,但是其中却饱含着潘达微对革命同志的一片深情。
黄兴看后,心里仿佛刀割一般,越发难受。他将草图放在桌边上,默然坐下,一脸颓然。
徐宗汉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遂岔开话题,道:“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洗洗手,再来给你换药。”
黄兴却突然问:“看到喻培伦了吗?”
徐宗汉掩饰着内心的极度痛苦,边答边走进洗漱间:“他没有在战斗中阵亡,是被捕之后在江边被铁钉钉死的。”
房间里又陷入一阵死寂……
随后,黄兴沙哑着声音,又问:“罗辉呢,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徐宗汉点点头,道:“已经埋了。”
“还有林觉民,他逃出来了没有?”黄兴带着一丝希望,接着问道。
“没有。”徐宗汉答道,然后她脱掉被泥水和血水沾染的外衣,放水冲洗,以这哗哗的流水声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痛。
得知这一连串的消息,黄兴不禁怒不可遏,他左手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捶,然后操起枪就要冲出屋去。
徐宗汉吃了一惊,赶紧不顾一切地跑出来,一把抱住黄兴,喊道:“克强兄,你不能出去!”
“不要管我!我跟那些满清走狗拼了!”黄兴满脸的怒容,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徐宗汉闻言,更用力地抱住黄兴,道:“不能去!外面到处张贴着捉拿你的布告。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正到处搜寻你的尸体想去邀功呢,你这样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放开我!就算是死了,也比现在这样苟延残喘来得强!”黄兴用劲挣扎,想要推开徐宗汉,却没有奏效,于是,他大声嘶吼道,“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而我却活着?日后我到了黄泉,又怎么有脸面去见他们呢?”
徐宗汉不禁流下泪来,但仍然紧抱住黄兴,一点也不放松,她哽咽着声音骂道:“黄克强!你混蛋!混……蛋……”
在这一声声的斥骂中,黄兴终于停止挣扎,他手里的枪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克强兄……”徐宗汉唤道。
黄兴委顿地瘫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在胸前。整间屋子,又一次静了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徐宗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弯下腰,用依然发抖的手抚摸着黄兴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克强兄,你想哭,就哭吧。”
黄兴却悲痛无声。
徐宗汉见状,再也忍不住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她心疼地抱住黄兴,哭道:“我知道,你心里比死了还难受,你不哭我替你哭吧!知道吗,一共埋了七十二个,七十二个同志!他们的血是不会白流的……”
“克强兄,革命大业尚未成功,你怎么能够轻易赴死?再说,远在美国的孙总理还指望和你一起做大事呢!你要是死了,一欧他们怎么办?我……怎么办?”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徐宗汉也不想再掩藏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遂道:“克强,你真要死的话,咱们一起死!若不然,咱们就要好好活下去,为那些牺牲的同志们活下去!咱俩可以再生一个孩子,革命党是杀不绝的!”
“宗汉!”黄兴也将徐宗汉紧紧抱住,鲜血从纱布中渗透出来,渐渐地,浸红了女人的背……
黄花岗起义是同盟会领导的武装起义中最震撼人心的一次,也是影响最大、最悲壮的一次。
孙中山对黄花岗起义作了这样的评价:“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则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武昌革命之役并寿。……是役也,集各省革命党之精英,与彼虏为最后之一搏。事虽不成,而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轰轰烈烈之概,已震动全球,而国内革命之时势,实以之造成矣。”
这次起义的确有如一声春雷,向海内外宣告:辛亥革命的风暴很快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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