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敢苟同。四川筑路股金,来自全省士绅、商贾、农民。朝廷既颁‘国有’,又不归还股金,岂不是既收路权,又要夺款吗?与民争利,莫此为甚!”蒲殿俊侃侃而谈。
赵尔丰一时哑口无言。
“子曰:‘人无信不立。’请问大人,朝廷先允商办,如今又收归官办,如此翻云覆雨,将何以取信天下?”罗纶义正辞严。
“尔等诋毁朝廷,是要,造反!”赵尔丰一拍惊堂木,自知说他们不过,只好以势压人。
“难道据理力争就是造反?”张澜大声抗辩,丝毫未被赵尔丰的威势所吓倒。
“子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赵尔丰也搬出孔夫子。
“那,要是……无道呢?”罗纶毫不退让。
“放肆!”赵尔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手作揖,“今上圣明,岂能无道?”
大家沉默着。
“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朝廷已将路权抵押,跟洋人签订了借款条约。”赵尔丰半耍赖半和解地说。
“朝廷借款,是朝廷的事。四川坚决保路破约,不承担还款的一分一厘!”张澜的话斩钉截铁。
赵尔丰一拍惊堂木:“张澜,你好大的胆子!”
几个如狼似虎的清兵立即上前,以枪口堵着张澜胸脯,明晃晃的钢刀架在张澜的脖子上。
张澜仰天长叹:“唉,将路权让与洋人,无异于引狼入室!这绝非我四川一省的不幸,实乃关乎天下之存亡。”
赵尔丰气极败坏:“拉下去,斩!”
清兵们立刻拥着张澜往外走。旁边的幕僚觉得主人这样做过于唐突,于法理上也缺少依据,更害怕会激起民变,一个劲儿地向赵尔丰递眼色。赵尔丰也觉出不妥,连忙改口。
“慢,先关起来,听旨候斩!”
1911年9月8日这一天,太阳明晃晃的。虽然节气已到“白露”,但热气仍然袭人,天旱得没有一滴雨水。
在四川督署大堂的门外,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手捧先帝光绪的纸牌位跪在地上,牌位两旁书有“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的字眼。跪在前面的是地方头面人物和被捕九人的家属……
“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九人都是地方硕望、良善之人,绝无不轨之举,我等愿以性命担保,总督大人高恩厚德,望予以开释!”跪在前面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
“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人反对朝廷,聚众谋反,是杀无赦的死罪,放不了啦,你们回去吧!”一个清兵军官说道。
话音未落,请愿者的哭号声震天动地,尤其是九人的家属哭得更厉害。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九人,都是社稷栋梁、国家忠臣,望总督大人明鉴,务必刀下留人!”另一位秃顶黑须的老者咚咚地磕着头。
“走走走,快点走!不走,没你们的好果子吃!”清兵军官连哄带赶,话里有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不放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九人,我们就不走!”一位青壮的小伙子大声喊道。
“对,衙门不放人,我们就不走,住在这儿!”另一个小伙子呼应道。
“对对对,不走不走不走……”众人嚷做一团。
“好好好,你们真是活腻歪啦!”清兵军官气哼哼地往督署大门里走。
一声枪响引起了密集的枪声,威严轩敞的四川总督署门前,顿时变成了惨绝人寰的屠场、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
随着咔啦一声惊天霹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与地上的血水融合在一起……
这座房子,是黄兴在香港跑马地的临时住所。
此时,房间内的桌子上散布着一张张报纸,报纸的标题十分醒目,诸如《成都民众掀起保路风潮,罢市罢课席卷全川》、《川督赵尔丰下令清兵枪杀请愿群众,制造“成都血案”》……
同盟会的同志们坐在桌边,对于这些内容议论纷纷:
“这个所谓的皇族内阁一登场,就颁发了‘上谕’,实行所谓‘铁路国有’政策,宣布各省原已准交商办的铁路干线,一律‘收归国有’,显然是准备以‘国有’为名,再次出卖全国的铁路主权。”
“真没想到,这次出任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的居然会是端方!当年端方还是封疆大吏的时候,一直都鼓励学子出洋留学,曾被誉为开明人士,没想到啊……”
“有什么没想到的,端方再开明,也是满洲正白旗的鞑虏,心里自然是向着满清朝廷的!”
……
突然,黄兴站起了来,他沉声道:“这一次四川保路干得很好,但是港英当局却一直都在封锁消息。幸亏这一次觉生兄从湖北给我们带来很多有用的消息,一扫近日香港党人之中的阴霾。”
“这是应该的!”居正谦逊地笑了笑,随后他指着一张摊开的报纸,就上面的头条新闻说道,“盛宣怀那条走狗已经同英、美、德、法四国银行团签订六百万英镑的《湖北湖南两省境内粤汉铁路、湖北境内川汉铁路借款合同》,把湖北、湖南、四川三省人民1905年从美国人手中赎回来的粤汉铁路和川汉铁路的修筑权,又重新出卖了!结果四川的股民们不干了,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川督赵尔丰把领头的蒲殿俊、罗纶、张澜抓了起来,还枪杀了很多请愿的民众,这一下,就把整个四川给逼反了!”
“这帮卖国贼,真是太可恶了!”众人中有个青年站起来,激动地捶了桌子一拳,愤愤地骂了一声。
胡汉民忍不住问道:“蒲殿俊、罗纶、张澜是我们同盟会的会员吗?”
居正摇摇头,答道:“不是。”
黄兴看了一眼胡汉民,说道:“这一次,我们同盟会要利用保路运动,多团结一些像蒲殿俊、罗纶和张澜这样有民望的领袖,通过他们一起发动起义,推翻清廷的统治。”
“好!”居正十分赞同,继而说道,“四川一反,朝廷必然会从武昌调动军队去四川镇压,到时候武昌城里就只剩五个工兵营,而且其中有两个营是被我们掌握的。”
“这是天赐良机!我们绝不能错过!”黄兴双手击掌,甚是激动。要知道,自从上一次起义失败之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
“这的确是天赐良机!”居正说完,走到黄兴身边,握了握黄兴的手,然后郑重地说道:“这一次武昌的党人派我前来香港,就是想请克强你前去统领起义!”
徐宗汉听见这话,忍不住担心地问道:“现在外面到处都贴着抓捕克强的告示,他怎么能去呀?”
黄兴沉默了片刻,然后磕了一下烟斗,坚定地道:“不能去也要想法子去!不能从广东入境,我就沿海北上,从长江坐船去武昌!”
徐宗汉仍旧有些犹豫,但是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些日子黄兴一直闷闷不乐,好不容易才再次振作起来,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一想到黄兴到武昌后即将面临的危险,她又十分焦虑,十分担忧。
黄兴想了想,对胡汉民道:“展堂兄,你马上电告孙总理,就说四川保路权之事对我们极为有利,武昌起事在即,请他速将在美国筹的款寄来。另外,再告诉他,就说我黄克强将绕道上海,走长江,去武昌!”
“好!我这就去办!”胡汉民起身说道。
同盟会众人听见黄兴作出这样的决定,顿时斗志高昂,一个个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再大干一场。
待事情商定,众人散去,黄兴和徐宗汉便离开屋子,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棵大树,几个石凳子。
黄兴歉疚地看着徐宗汉,说道:“对不起,宗汉,我又要走了!”
“克强……”徐宗汉深情地唤了一声。
黄兴接着说道:“当初在广东的时候,是你让我有了从头开始的勇气,否则我黄克强只怕很难支撑到今天。后来回到香港,又是你不眠不休地在医院里照顾了我那么久!可是我伤好以后,却从来没能好好地爱护你!”
徐宗汉微微一笑,有些羞涩,说道:“我们夫妻之间,说这些干吗?”
“我是觉得对你有些歉疚……”
黄兴还想再说,却被徐宗汉毅然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黄兴一愣,但是不待他开口,徐宗汉便又接着说:“虽然我确实舍不得让你再次涉险,但是自从我加入同盟会的那一天起,我就很清楚我们的使命,国家国家,先国后家!同盟会作出那么多牺牲,为的就是要推翻满清,建立一个民主、民权的国家。我不会为了我们的小家而罔顾同盟会的宗旨的,否则将来又怎么有面目去见林觉民和喻培伦他们?”
“宗汉……”黄兴感动地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因为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任何话语都显得太轻了。最终,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徐宗汉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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