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中拼凑曾经的画面,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做为一个典型的矛盾体,所要面对的不单单是一个人的回忆,尤其是如今身处在弃界,那些曾经被我痛恨到极致的东西,在那些“我”之间肆虐,我与“我”互相嗤之以鼻,彼此芥蒂丛生。如洪水猛兽般的回忆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我们之间流动,像是在耀武扬威。
这情景似乎是,来到这弃界中心,我便是越过了凡尘的一边,从我能够看到之前的那两个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或者说从我意识到一起便是消亡的时候我便了解了,他们是存在于弃界中的亡魂和幽灵,甚至于在我面前的这些“我”,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原本以为那个我曾经遗弃过自己的“想象的空间”并不存在,想来也是,又有谁能够抹杀遗弃了自己之后,还能够存在于这个世上呢?
然而,我眼前的事实是,就在这弃界中心,那里回响着没有数量也没有载体的声音,他们没有身体,没有存在的实感,只是囿于一段记忆中无法自拔,在那里吟诵着但丁或者莎士比亚的诗句。
在弃界这个坟冢或者说是囚牢的最深处,被我遗弃的自己在黑暗中讲述着各自的故事,作为对自我,对自己已经归还给黑夜和虚无的生命印记。
“为什么你们在这里?”我对那些“我”发问。
这句疑问中蕴含了一个可笑又残酷的领悟,我见证了他们被虚无吞灭,或者可以说,我便是利用虚无抹杀并吞灭他们的始作俑者。
我想到,当习惯性的用“我”来称呼我自己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跟与我共存于一体的自己将界限划分的这般清楚,我开始对着镜子谩骂,指控着我所谓的“我”对于我自己的种种“恶行”。
天空中的那一抹灰色依旧存在着,可笑,直到现在我都还渴望着自己或许是存在于另一界,而不是在弃界。遗弃自己,那需要多么残忍无情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呢?其中的一个我对我说:你曾经看到过一个句子,一个人不孤单,思念一个人才孤单。你没有思念的人,但是你的心里却总是涌现出不间断的孤寂,没有人像你这般内心竟然有着这样不可抑止的孤独,你这般把自己封闭在黑暗中,作茧自缚的逃避而伤害自己。可那画地为牢,毕竟不是长久良策,于是你想方设法把我从我们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然后抗拒着我跟你的融合,便有个我在你身边了。但为什么,最后我的结局竟然是被遗弃,然后在这漫无边际的弃界中静待消亡。
我看到“我”在讲这句话的时候,那神情中迸发而出的愤怒,我觉得惧怕了,因为是我创造了他,然后在看到我赋予他的期待就在无能为力中被剥落的丝毫不剩,又毫不留情的抹杀了他,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我看到了那个“我”头顶的东西,那是一张张巨幅的漫画,在我的记忆中,它们从来没有变得这么大过,然后我记起,彼时的自己是怀着多么大的期许,然后创造了这样一个热爱画画,有着高远理想的自己。然而我的理想还在那里,在弃界的中央,而我已经看不见它们了,其实我从来都不愿意跟别人谈到那个热爱画画的“我”,或者说不愿意谈到我关于画画的理想,那种被冷落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是最大的耻辱,我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我”拿着我的作品向我的伙伴们炫耀的时候,我的老师是怎么残忍的将它们付之一炬的,那时候,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存在了,我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他的身上,所有的,让他独自一人承受因为理想的湮灭而带来的残缺,我赋予了“我”这样的结局,我遗弃了“我”。
面对着“我”的质问,我无言以对,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也有过这样情绪激动地时刻,想来也是,当初我告诉“我”:
Evennowthereisstillhopeleft.
这是普罗米修斯告诉全世界的宣言,我曾这般告诉过“我”自己,然而居然是我选择了放弃,然后任由“我”随着所谓的理想慢慢的被时间的河流淹死,就这样,“我”便成了这弃界中的一抹消亡了的幽灵。
把“我”自己封闭在黑暗中,遗弃在弃界中心,是我对于自己的救赎,我是这般认为的,然后我只要我关上那扇智障般沉重的心门,那些“我”的整个世界就等于是与世隔绝了,不会再有一丝明目张胆或者嘈杂不堪的声音突然闯入,等待“我”的只有慢慢的死亡消失,不会有一丝痕迹。
弃界就是这样,存在着神秘的遗弃和消亡的力量,那种腐朽般的神奇,无论时间怎么倾斜,最终都是难逃一死。“我”的身体开始渐渐被腐蚀殆尽,遗留下来的只有那一抹不甘的愤怒,一种微妙的变化,弃界中的循环腐朽的速度突然间变得快速起来。
然后,我在一座城堡前驻足,抬头看,一把斑驳着黝黑锈迹的锁链,突兀的悬挂在我的眼前,看着又是另一个“我”那抗议中不带有任何妥协的锁链,我无奈。
这是属于另一个“我”的城堡,当初我记得很清楚是这个“我”主动要求把他遗弃的,甚至于我曾经找过他很多次,但是都被他拒之门外,如今属于“我”的城堡被整个的搬来到弃界,我以为“我”破例见我一次的,不过结局还是让我失望了,我能做的只有颓然离去,我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踏足“我”的世界,然后我在臆想中想起“我”曾不止一次的对于我的告诫:我们迟早会像瀑布坠入无底的悬崖,一段感情,一次信任,一次伤害,一次欺骗,一个错过如此循环往复的上演,它们会被时光的漫长和怯懦的逃避涂抹成黑白,被时光推磨,被距离碾转,被寂寞吞噬,最后消亡。
我不相信,然后“我”叹息,我知道“我”不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共存,“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要挣脱掉那根与我相连的线,“我”还说他将会庆幸做这样极端的事,以至于将来的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直到如今,在这弃界的中央,我看到“我”宁愿将自己囚禁在城堡中,也不愿意见我一面,然后在这沾染了“弃的感觉”的城堡中,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病变,“我”开始积劳成疾,那是心病,“我”的病像一声惊雷,将“我”的思想全部都悬挂在闪电的尖端摇摇欲坠,仅仅是一瞬间的闪烁,却让我目睹了“我”的绝望,我想,城堡里面的我只是在向我提出警示。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原本已经忘记了的回忆,那个“我”依旧坚守着,我原本以为只要不会有人刻意提起它便不会再萌出新芽的,为什么“我”还将它隐藏在城堡世界里,然后带到了弃界。
这一切都在指控着依旧苟活于世的真我的罪行,我失掉了执着,我背叛了自己,我投靠了虚无的诱惑。
而那些真实的记忆却已经幻化成我身体里的原癌细胞,因为我的不慎,又因为“我”的不甘,又将它们重新激活。我愧疚,对于“我”的愧疚,但是似乎已经晚了,沾染了弃的“我”的病像树木的年轮一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我开始痛苦,漫如光年。
我看到“我”徘徊于弃界之中,无助的身体因剧烈的挣扎而颤抖不已,销魂恐惧的荒芜腾起层层白色泡沫,咒语般无休止的呢喃让隐藏在城堡深处的“我”头疼欲裂,它们贪婪的侵蚀着“我”摇摇欲坠的城堡,城堡的大门已经开始松动,倔强的坚守也即将土崩瓦解。
被遗弃的感觉瞬间将周围的一切荡成乌有,恍惚间勾画出无形的牢房,那些紧贴在墙壁上的黑色藤蔓因为炙热的烘烤而迅速枯萎,土地龟裂,“我”的身体也在龟裂,凌冽的鲜血在无边的弃界中四处蔓延,但是“我”依旧倔强的坚持着,那个“我”竟以这样的方式坚守者信仰。
我自惭形秽,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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