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外公去世了，我和姜乙回了趟老家。
那一天外公还是抛下外婆一个人走了。
当我伴着残阳的微光回家，从墙后听到外婆一个人埋怨，埋怨那糟老头走得太早。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外婆倚着门还是那扇吱吱呀呀的门倚着外婆，这个时候我才记起在堂屋里的微笑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我噙满眼泪，姜乙在我旁边，我们在墙后，我却哭不出声来。
外婆热爱打麻将这项事业，算牌凑牌的反应神速敏捷，跟二十岁的小伙子绝对有得一拼。她和牌的姿势绝了。摸到牌，瞥一眼，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几秒，计谋出几财神几百板，然后把嘴向酒窝深深地一瘪，朝各位麻油咧嘴一笑，露出黄黄的烤瓷牙气冲丹田地推到十六张牌掷地有声地一笑：“嘿，我又和了。”
这和牌的姿势还是她刚嫁过来当新妇的时候跟外公学的，已经几十年了。外公打牌也是一把好手，那时他是邮政的干部，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骑着一辆时髦的凤凰自行车，留一路车铃的摇曳。外公爱喝金骏眉，外婆总是侍着将一白瓷盏奉上，外公呷一口芬芳，品以后甘回，一口抑扬顿挫的京剧就咿咿呀呀的萦绕在小院周围，我都能想到当时外婆看外公的眼神有多么羞涩和崇拜。他们小两口常在农闲时打牌，虽然有些小吵小闹，但大多是时候还是温馨有余，他们生活在彼此的惯性中一过，就是半个世纪。
记得有一天，外婆很高兴地带我的手机，说：“宝，今天附近的商场免费配送玫瑰花，你爷爷就给我去排队，排完队他说，肚子饿了，想吃想吃两个馒头，我就买了三个馒头奖励他。”
即使后来外公中风瘫痪在床，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小两口的日子还是活得羡煞旁人，先是外婆搬了半天的桌子，把他从堂屋方方正正地移到了卧室，外公不能打牌子，小两口就依偎着打一方牌，外公侧卧着，外婆负责摆阵，他们就这样依偎一方，拥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心有灵犀。
那天，我跟外婆外公出去买棉衣。外婆看到街口有一家冰激凌店，眼睛直勾勾地给勾住了，外公赶紧识趣地去排队，最后买了一个冰激凌宠溺地说：“给你们这些女同志就喜欢吃这个。”现在想起来的，慢慢回忆，我的眼睛也还是湿润的。
后来外公再一次进了医院，在病床上，他被折磨得鸠形鹄面，连续几天都滴水未沾，临走前，他拉着儿女的手“照顾好，我老婆子……照顾好我……老婆子”。外婆就是这个时候整夜整夜地哭，她一定在想，每一夜外公应酬完，拉着她的手问她，“你爱不爱我”，一定记得当年外婆误诊为肿瘤，外公的一夜白发，一定还在想……
她握着外公那双正在褪温的大手，不知说些什么。外公出殡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发不出声来，只是朝着遗体火化的方向，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呕出来。
如今外公已经入土为安，外婆仍倔强地不肯搬来跟我们住，每次说起她都会说，不去呢，我一个人在这里打打麻将，种种小菜，总比你们小笼子里强些。我想那是他们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屋子里哪个角落说不定还有外公的旱烟丝盒，房间里有年代久远的他们的新婚梨花木床，院子里满园的外公亲手种的外婆最爱的牡丹，白瓷盏里依然拥抱着那一撮金骏眉。
怎舍得离开，怎能离开。屋子里某个角落，就能邂逅一段美好的会议。
他们的婚姻无法用爱情来衡量。爱情这个词太过于炫目，太过于奢华，太过于浪漫。它无法用来诠释一段朴素到深刻到每一寸肌理都融为一体的相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芸芸众生里的渺小的存在，但卑微的生命，也因如此不舍不离而显示出每一份弥足珍贵的感动。
你会发现,最后留在你身边的,不是那个在你感冒时说好好休息的人,而是记得给你买药的人.不是那个陪你闲聊的人,而是那个会叮嘱你少浪费时间的人.不是那个喜欢开你玩笑戳你痛处的人,而是真正懂你的好还乐于告诉别人的人.别对承诺有幻想,别对永远有期待,让时间筛选真正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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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我们要回学校了，姜乙知道我们难过，我想陪陪外婆，我让她可以先回去。最后执拗不过，两个人都留在了乡下。我和姜乙坐在老屋瓦片的的屋顶上，她拿了两罐啤酒，我问她：“你说，我们以后会是缱绻还是厌倦”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把握，所有人，说在大多数的现实生活里，静香这样的女孩子难道不该嫁给学习优秀有很多责任感的出木杉？为什么不是嫁给很有钱的小思聪阿福？哪怕是嫁给胖虎这样可爱的死胖子也肯定比大雄强啊。大雄肯定买不起保时捷卡宴，大雄肯定也买不起市中心三室两厅的房子，就算买了也是要还一辈子房贷的不是么？静香这种姑娘还房贷会老去，想想就觉得心痛。以静香爸爸说出来来一大堆鸡汤的水平，培养出如此有家教的姑娘，怎么会舍得把自己这么好的姑娘扔给大雄这样的**丝呢？
还好，孩子的世界里不需要这么多为什么，只要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感动，落泪，因为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大雄，都遇见过生命里的静香，然而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好运气。只有电影里，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甚至那个曾经天天掐着你脖子欺负你的胖虎都能捧着酒杯祝你幸福。静香肯定是大雄的，出木杉，胖虎，阿福都不可以，再优秀的人都不能跟静香在一起，只有流着鼻涕的大雄能娶温柔贤惠的静香为妻，因为他们是我们心里童年的美丽的玻璃杯。
姜乙什么都没说，她把脸靠近我，我凑上去亲了她一下。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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