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受二位相助之恩,还未报了,怎可这便离开?”他淡淡说着,接着昂首道:“看二位也不是寻常人家,归额北阳城如何?”
他眼见这黑衣少仆身手不凡,手指又带着小东山那熟人门人的黑石指环,想来江一草亦非凡人,不由动了招揽之意。哪知他这性情中人却偏偏遇着的是个不知性情为何物的俗物,只听江一草将阿愁小袖一牵,抢着应道:
“再见。”
疯三少正自愕然,却见那二人脚步匆匆,竟是不理不睬地走出舱外,不由一窒,轻笑道:“暂请留下。”伸手向阿愁肩上拍去。而空幽然此次出山更是单单为了这二人,见他们急着走,自然不肯。不见他脚下如何用力,便飘至舱门,手作兰指,向江一草襟上拂去。
疯三少本无意伤人,只求能留下这二人,心中委实对这奇怪的主仆有些感兴趣,是以这一掌也只是空有威势,却是内力未蓄。空幽然却是要问江一草几个问题,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屈指一拂,虽指尖真气四射,兰息乱吐,却也只是乱波指中最温和的一式。
却不料阿愁见疯三少一掌天外而来,竟是不闪不避,并指为刃,轻轻扬扬地自腰间而起,妙到毫颠地直刺疯三少掌缘。疯三少着实未料到她以指为剑的招式竟是如此精妙,轻吐一口气,五指一收,化掌为拳斜斜击出,将要至阿愁左肩时,指若刀光大散,纷纷淼淼地挥了过去。
阿愁左足一点,竟不闪避,竟抢了前去,化掌为剑自那指光中一破即入,直刺疯三少眉心。这一剑宛如暮日抢山,不予观者分秒,竟带出几丝踔砺蹈死的感觉。疯三少一惊,心道这柔柔弱弱的少年如何使得出这般凄厉绝艳的剑意?
他心知这少年与那小东山有偌大干系,自然不肯搏以生死,只得双掌一合,将那道剑意拍碎,合什并于眉前,默然退后。
宛如一虔诚老人一般。
那边厢空幽然与江一草的交手却结束的更快。
只见空幽然身法如幻,指影乱人心神,直如兰花放于晨,层层驳落不穷,其精妙处令人瞠目。
可令人称奇的是,那江一草却像对其指路万分熟悉一般,身形一起,一手背于身后,左腿向后极难看的一摆,身子却似崖石一般迅疾倒下,只是倒的过程中大拇指缓缓伸出。这一指出的毫无道理,竟在空幽然那如兰花绽放般的指影中寻着真切所在,轻轻印在他那如细瓣翘翘的小指上。
只闻如击败絮之声响起。
声落之后,便见二人分立两侧,船板之上身周之旁,似乎还有余劲缭绕。
***
“再见。”
同样的两个字,江一草又说了一遍,向着空幽然欠了欠身,便将阿愁的手一牵,便纵身从船上飘下,融入那远远黑夜之中。
只留下那两位天下一品风liu人物。
木立在船舱之中。
“如果额没看错……”
“鹅兄绝对没有看错。”空幽然呵呵笑着应道:“朝起于九天碧落,暮落于万丈黄泉。恭喜,三十六年之后,黄泉剑再现世间,第一个碰上的就是您。”
疯三少愣愣道:“果然是皇叔的徒儿?小小少年,竟然如此了得?”忽然想到旁边这位大神官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揶揄之意,不由哈哈道:“黄泉对碧落,额自然有些吃亏,再者对付晚辈,又怎么好下重手。若额不是先前就存了惜才之念,狂刀在手,那两个小娃娃又怎么走的了?”
空幽然一笑,心道这一言出、天下惊的疯三少也只有在自己这种人面前才可能有这种嘴脸了,“且不提你是否惜才,只是你若狂刀在手,人家腰间那秀剑难道不能出鞘?”接着道:“再者说了,那可不是什么少年,实在实在是个正当花季的小姑娘。如果被天下人知道,疯三少连个……”
话尤未完,疯三少抢道:“小姑娘?”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难道是当年那孩子?”接着一愣道:“且莫提额,那个人呢?怎么连你也没拦住。”
空幽然一窒,赧然道:“打残那个家伙不难,可要生生地拦下他来……”忽地住嘴不言。
正在下层舱中忙指派兄弟接管此船的宁蓝毛,忽然听见顶舱之中暴出一阵极嚣张的狂笑。
他细细听着,心道这平日里威势十足,不苟言笑的三疯子今天怎么改性啦?他却不知,那两个随便一人便可引得天下大噪的人物,此时正在舱中桌旁,一边啜着冷茶,一边像寻常人一样说笑着:
“你说额们俩联手都留不下个人来,这怎么解释?”
“这种解释一般有二。”
“……”
“一,我们两个对上了帝师大人。”
“扯哟,那老糊涂蛋死了有十年了。”
“二,咱俩都老了。”
“………也是啊。”其中一人叹了叹气,道:“天天为盐巴烦心,双鬓染霜自然难免。额常在想,如果这双鬓花白染的却不是霜,而是那白生生的盐花该有多好?”
另一人卟地一声,笑着应道:“您这可真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如此辛苦,还苦苦维持干嘛?”
那人却不答这话,径直道:“额逾不惑久矣。只是你这小空空十五岁封大神官,算到今天也不过三十多岁,怎么也在叹年华不返?”
“……”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口抿着喝茶?看上去倒有几分媚意……”
“媚意?”又是一口茶喷了出来,“啜茶啜茶,吹去燥气,闻那浮香,小口润舌,如此方为品茶,难道要你我两人做那牛饮?”
“额倒不知,对这冷茶残厅,又有多少可品之处?”
江一草主仆二人自然不知那艘发生了许多故事的船上,此刻又在上演着什么。二人只是沿着清江之畔的乱石,胡乱向着上游行去,石间如何有路,自然是辛苦万分,二人却也不倦,只觉冷冷夜风,时不时地向着衣领中灌去,倒还有些提神。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他看着已将笠帽摘下放在背后的阿愁,隐隐看着她发丝不时被江风卷到额前,乱乱地绕成一团纠葛,忽然开口说道。
阿愁却似乎早料到他会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插曲。”停了会儿,又轻轻说道:“我也不喜欢。”
江一草叹道:“是啊,不论是什么事,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插曲而已。”
“插曲而已。”阿愁有些出神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