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天空一碧如洗,草地上开着许多美丽的小花,二人信马由缰,都是甚少说话。望着远处的青山隐隐,任停云道:“俊龙兄瞧着神情烦闷,必定有了什么心事,可否说来听听?”
南若云长吁一口气:“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点家事罢了。”任停云道:“既是家事,你可要返回中州老家一趟?我可以允你的假。”
南若云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必,如今燕州战事吃紧,想必朝廷不日就会从各地调集军马北上的。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能走。停云大人,我料想太子殿下调你来楚州,出任这支新建骑军师的总兵,其中必有深意。我和寒峰兄都被调来归你差遣,论资历,你不及我们二人,但我知道论起武艺谋略,你是军中第一人。在你帐下,我只盼着能够建功立业,那些儿女家事,我并不大放在心上。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任停云闻言勒住马道:“不错,组建这支军马是我向太子殿下建言的,为的就是图鞑人大举南进的这一天。别看只有区区一师人马,到了战场上这就是决定战局的一把利剑!与胡人厮杀,要想取胜骑军是关键。这些年大仗打得少了,各军之中骑军建制渐渐都没了,与敌接战之时便很是吃亏。我在西路之时,庭州雍州二军的骑军加起来才不过七千而已。想想当年卫公爷、曾元帅是怎么用兵的?所以太子殿下重新组建骑军师之举,实是高瞻远瞩。”南若云点点头:“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深远,不过你所说的,必定是大有道理。”说着看看天,“大人,咱们赶回军营罢。”任停云点点头:“好。”两人遂掉转马头,往军营而去。
到得军营门口,却见把门的军士拦住了两个年轻女子,正在争执。一名士兵见到任、南二人,便道:“不必争吵啦,南大人回营了,教南大人认一认便知真假。”那两个女子闻言,一齐转过身来,一个身穿橙色窄袖胡服,姿容婉约,另一个一身素白,清丽脱俗。那橙衣女子一见到南若云,登时面露喜色:“师兄。他们说你不在营中,不让我进去呢。”南若云讶异地道:“慧娘?你怎么到了这里?”橙衣女子面上一红:“爹爹让我来瞧瞧你。”
南若云心下明白,于是下马笑道:“昨日才接到大伯的书信,今日你人就来了,来之前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师妹是几时动身的?”任停云却是讶异地盯着那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南若云便向任停云介绍道:“大人,这位是我师妹,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从中州大老远地过来瞧我来了。慧娘,这位是总兵任大人,是我的上官。”慧娘心下纳罕:“好年轻的总兵大人,又生得这样俊。”便向任停云敛衽行了一礼:“小女子陈慧娘,见过任大人。”任停云忙回礼道:“陈姑娘远道赶来,咱们不要站在辕门说话,都进去罢。”那白衣少女却笑道:“慧娘,既已将你送到,我就不进去了。这就回山向师父复命去也。”
南若云忙问道:“慧娘,这位姑娘是?”慧娘笑道:“瞧我一高兴,都忘了说了,这位湘灵姑娘,乃是云女侠的弟子。我昨日到了潭城,先去云雾山拜见云女侠,她便吩咐湘灵姑娘送我前来军营找你。湘灵,你昨夜才赶回云雾山,今日一大早又陪我赶路,这样辛苦,我心下如何过意得去?无论如何也得进去歇会再走啊。”湘灵笑道:“我不妨的,你既是见着了自家夫君,师父交代的差事便算完了。我自然要赶回去的。”
任停云听得“湘灵”二字,心中也是一动,又想到了屈大夫所作之《山鬼》。于是注视着湘灵道:“尊师可是十余年前人称白衣侠女的云华英女侠?”湘灵微微一笑:“正是家师。”任停云点点头:“原来云女侠如今住在潭城云雾山,我竟然不知道!湘灵姑娘既是到了军营,何不进去歇会儿,喝杯茶再走?”
湘灵将他打量一番,笑吟吟地道:“闻说任大人的剑术天下无双,昨夜一见,轻功也是出凡入化的了。只是品茶一道,却未必精通罢,你这军营之中,有什么好茶能盖过了我常喝的云雾山茶?”慧娘闻言,奇道:“你们昨夜见过?”
任停云听她这一番妙语,不禁失笑道:“这可将我难住了,不瞒你说,还真是没有。军中粗茶淡饭,原是难以款待佳客。既是这样,索性我送姑娘回山,权做赔罪。你说可好?”湘灵一双瞳仁如秋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此去云雾山二十里路,比轻功我是赶不上你的,难不成你送我一匹马?”任停云为难道:“这都是军马,如何送得?这样罢,姑娘骑我的马,我步行陪着你,可好?”湘灵也不与他客气,嫣然一笑:“如此甚好。”说罢便将身轻轻一纵,已是坐在了马鞍上。
南若云一见,不由喝彩道:“湘灵姑娘,好轻功!”湘灵笑道:“多谢南大人谬赞,可是说到轻功,谁又及得上你们任大人呢。”
任停云失笑道:“姑娘一张嘴伶牙利齿,留着路上慢慢消遣我罢。”又对南若云道:“俊龙兄,快领陈姑娘进去罢,我送送这位湘灵姑娘。”说罢牵了马向东而去。见他二人渐渐行远,慧娘笑道:“这位任大人好生风liu倜倘,与湘灵姑娘很般配呢。”南若云道:“不可乱说,停云是有心上人的。”说着想起了路筝儿,心中一痛,却强笑道:“师妹,我带你进去罢。”
任停云牵着马,在碧绿的草地上徐徐而行。湘灵侧身坐在马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心道:“任停云大名鼎鼎,原来竟是这样文弱俊秀,真叫人意想不到。”正在想着,任停云问道:“姑娘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呢。”湘灵答道:“我没有姓。”任停云大奇:“什么?”
湘灵撇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没有双亲,是被师父抱养的,名字也是她给起的。”任停云沉默了一会,才道:“对不住,是我不该问。”湘灵笑道:“这又有什么对不住的。”任停云心下暗起怜惜,于是换了话题:“昨夜我见到姑娘,你是赶往云雾山去?”湘灵笑道:“不错,只因越城一带瘴疫流行,师父命我前去给百姓送药,却又命我昨日须得赶回。没奈何,只好连夜施展轻功赶回了。”
任停云点头道:“你们师徒此举,真不愧一个侠字!原来我昨夜见到姑娘,你是赶回云雾山去。只是你怎么戴着幞头,害我以为是个男子呢。”湘灵嗔道:“瞧你笨的,昨日不是下着雨么,我戴着幞头,是为了不让我的头发被淋湿呀。”任停云闻言一怔,而后失笑道:“原来是这样。”
湘灵坐在马上,歪着头瞧着他,调皮地问道:“那你昨夜又是从哪往军营里赶呢,可是偷偷去会你的心上人么?”任停云摇头道:“哪有此事,昨日清明,我去给二娘扫墓,尔后去了湖湘书院见张刺史。”望着远处的青山如黛,他悠然道:“我的心上人,远在京城里呢。”听到这话,湘灵面容微微变色,沉默不再言语。
到得云雾山脚,湘灵从那黑马上轻轻跳下:“我到啦,任大人可愿随我上山去喝杯云雾山茶?”任停云踌躇道:“论理原该上去拜见尊师,只是如今军情甚是紧急,不敢离开军营大久。只好以后再来了,还请代向尊师致意,就说晚辈日后必定前来拜望于她。”湘灵凝视他点点头:“那好,我也不留你啦,后会有期。”说罢转身沿着那石板山路盈盈而去。任停云瞧着那白色的俏丽身影翻过山岰,消失不见,这才上了马,向军营赶去。
看看到了军营,却见杜屹骑着一匹马,候在辕门之外。任停云笑道:“寒峰兄在这里做什么,莫非尊夫人今日也要来么?”杜屹笑道:“大人说笑了,末将是在这里等你呢。”任停云一怔:“等我么,莫不是有军报来了?”杜屹摇摇头:“不是,是为了俊龙的婚事。”任停云道:“哦,原来陈姑娘是来与俊龙兄成婚的么?”两人驾马一道入了辕门,任停云叹气道:“俊龙兄另有心仪之人,这可如何是好?”杜屹摇摇头:“不知道。”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四个团练已是嘻嘻哈哈围了上来。这四人之中,史定忠和王玄翼都已是年过三旬,狄蛟和关若飞却是与任停云同一科武举入仕,年纪也与他相仿,都是年轻爱热闹的。当下关若飞便笑道:“南巡检未过门的娘子好生漂亮!闻说她是来与南大人成婚的?这样好事,咱们可得替他们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狄蛟也笑道:“正是,还要请停云兄解了军中禁酒令,好好乐一乐。”
杜屹望着两人笑道:“倒把你们兴头的,这事还要看俊龙的意思。”史定忠见任停云目视自己,忙禀道:“各部辎重,鞍具、长枪、横刀、弓、羽箭、铠甲,盾牌,数目都已点齐,营中粮草可支二月余。”这史定忠一张脸方面阔口,棱角分明,在四个团练之中年纪最大,甚为忠厚。任停云闻言点点头,却并不说话,只是沉思。狄蛟却问道:“怎么这两日都没有军报来的?”
几人正在说话,却见南若云走了过来,远远地便道:“停云大人,寒峰兄,俊龙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任停云忙道:“好,且到我房内去说话罢。”说罢便和杜屹下了马,往自己的总兵衙署而去。关若飞狄蛟两个,只在三人身后挤眉弄眼,嘻笑不已。
南山军营原来只是一旅建制,元旦之后才扩建为骑军师营垒,这总兵衙署也是年后由原来的巡检军衙匆匆扩建而成。三人走了进来,不等任停云开口,南若云便道:“停云大人,慧娘与我自幼订亲,如今她跋涉千里来瞧我,我想趁着朝廷征调的军令未至,就在军中先与她将亲事办了。”杜屹问道:“你要娶慧娘,那路姑娘怎么办?”
南若云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一身本领,都是她爹爹所授。我家中贫寒,十岁不到,慈父见背。师父时常周济于我,慧娘也时常来帮我母亲做些活计,我二人自幼便如同亲兄妹一般。就为这份恩情,我也得娶她为妻。更何况慧娘心中便只有我一人,那位路姑娘,路姑娘。。。”他住了口,只觉心中难受已极,便不再说下去。
任停云也是轻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杜屹却道:“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俊龙兄既是心意已定,那好,咱们替你热热闹闹办一场婚事。只是我来做你的主婚,那么谁来做女方主婚呢?”任停云道:“这事好办,我请张孟载来做女方主婚好了。”南若云点头道:“张大人能来那是再好不过。此事就有劳停云和寒峰兄了。”杜屹微笑道:“咱们三人义气相投,说那些客气话做什么。军中严禁女眷居住,俊龙,依我说你可在舜安府城内租下一处宅子安置慧娘,府城离军营不足十里,旬休日你过去也甚是方便。”南若云点点头,却不说话。任停云便取来历书:“我瞧瞧,二月廿二是好日子,就是这天如何?”
东唐威德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二日,北平城已是被图鞑军围困了近二十天,负责把守南城墙的团练姜魁,望着城下隆隆推进的云梯,深吸一口气道:“贼兵又来了,大伙儿准备。”他身旁的游击何奋道:“是。”手一挥,一队士兵张弩搭箭,排列于雉堞之后,静静等待着。姜魁暗叹一口气,浴血苦战了十余日,他这一团两千人已是伤亡了六百余人了。
看看云梯到了百步之内,何奋大喝一声:“射。”登时百弩齐发,箭如雨下。城下的图鞑军士兵举着盾遮挡着从天而降的箭雨,依然缓缓向城下推进,不时有身上中箭的士兵倒下。图鞑右军副将特勒苏一手持弯刀,一手持着圆盾,站在巢车之上。见云梯已经逼至城下,便将手中刀一挥,跟在他巢车两旁的数十架抛石车一齐舞动,将石块向城上抛去。城上的守军纷纷躲避,城下的云梯便趁此机会将上城梯伸出,枕城而上。一队队士兵沿着副梯向城上攀去。
城上守军将擂木、滚石纷纷掷下,不时有攀梯而上的图鞑士兵被砸中摔下,惨呼连连。但终究还是被他们抢上了城头,何奋掣出横刀,将那第一个冲上雉堞的百户一刀砍下。他身旁那名伙长却被一块石块砸中,惨呼一声倒地。立时就有三四名敌军抢上了城头。
正在这时,一名副尉大喝一声,率领着十几个人抢上,一阵砍杀,将那几名敌兵全都杀死,堵住了缺口。那副尉对何奋大喊道:“庞游击带人顶上来了。”守城众官兵听得这话,精神都是一振,各逞本事,将攀上城头的敌军又砍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名伙长望着北面,颤声用手一指:“大人快看。”何奋忙回头望去,越过城市的层层屋宇,只见北面的城墙之上,火光冲天,狼烟滚滚。他不禁心下一沉,忙向不远处的姜魁大喊道:“姜团练!”
姜魁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沉声道:“我瞧见了,大伙儿不要慌,守住南城,不要让一个番贼杀了上来。那边我去瞧瞧。”说罢提着横刀往城楼而去。他正要下城,游击庞威领着三百余名官兵正急匆匆地赶上来,姜魁便命:“守在城上,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下城。”庞威应声道:“是。”
姜魁下了城墙,翻身上马,沿着城中大道向北疾驰而去,行不多远,就被一群百姓给阻住了。一大群人面色惊惶,携儿带女沿着街道奔来。有人道:“东面没有鞑子兵攻城,快从东面逃出城去。”“那好,咱们往东,迟了可就逃不了啦!”人数越聚越多,姜魁被阻在道中动弹不得,只得大喊道:“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在这做什么?”却是无人理会他。
正在着慌,却听得有人唤道:“巨梧兄。”姜魁定睛一瞧,乃是北平府别驾吕全知,却也穿着百姓服饰,臂上拎着一个包袱,一脸仓惶之色。姜魁忙问道:“是广闻兄,究竟是怎么回事?”吕全知道:“北城门被图鞑人攻破了,巨梧兄赶紧随大伙儿一块逃罢。”姜魁心下一凉,忙问道:“陆将军郭总督在何处?”吕全知摇头道:“我不知道。”见百姓成群结队地往东城门而去,他急急地道:“我不多说了,你也赶紧走罢。”说罢便随人群向东而去。姜魁欲向北行,哪里走得动?他心下焦躁,挥鞭向拦住去路的人群抽去:“都给老子让开!”一阵哭叫之声中,众百姓还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看看快到北城门,街上已是空无一人。不远处的屋舍都是浓烟滚滚,姜魁打马疾奔,冲至城下,只见城门已被撞开,两军士兵在城下杀做一团。一名队正冲至他的马前,带着哭音喊道:“姜大人,咱们岳团练已经战死了!”姜魁大吃一惊,忙镇定心神问道:“陆将军左总兵在哪里,你们可知道么?”那队正刚要答话,只听得一人喊道:“姜魁,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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