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裴秀受了敕书便来向新皇辞行。他走进东宫丽正殿时新皇正在翻阅奏章,见他进来便笑道:“玉麟来了,自己坐罢。”说着又低头去看手中的疏奏。
裴秀却并不就坐,只躬身道:“臣既受任,不敢淹留京中,特来向陛下辞行,启程赶赴淮扬去也。”
皇帝闻言点点头,温言道:“吴州富庶之地,国家粮赋颇赖其给。漕运之事,朕俱委于卿,不可令朕失望。”又笑道:“玉麟便在此处与朕一道用膳,如何?”
裴秀忙恭谨行礼道:“谢过陛下。”
用过午膳,皇帝将裴秀送出殿外,携了他的手说道:“卿奉事左右数年,朕方即位却将玉麟打发出京,非是朕不念故旧之情。朕昔处东宫,为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为四海之主,为王者至公无私,方能服天下之心,是以设官分职,当择贤才而用之,不敢以新旧为先后也,玉麟此去,当安心任事,切不可生怨怼之心。”
裴秀闻言慌忙道:“陛下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玉麟早随左右,岂不深知,此去淮扬,自当尽心竭力,以副圣意。”说罢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却说范成仁入值中书为相,首先就向皇帝上疏,建议设立尚书集议的新制度:六部尚书们每日上午先至尚书省都堂之内开碰头会,将需要各部协调的工作讨论一番,然后才各回本部处理公务。疏议既上,皇帝立即允准,下敕执行。
范成仁这天一大早赶至都堂,却见刑部尚书海青峰已经到了,便拱手笑道:“海司寇来得倒早!”正说着礼部尚书南平郡王李伯宗、中书令靳怀义也都陆续来到,彼此寒暄,然后就座,这时户部尚书王行俭才施施然踱步进来,向着堂内诸人略拱一拱手坐了下来,然后对靳怀义阴阳怪气地笑道:“宜德兄既已擢了中书,该去凤阁坐堂用事才是,如何还到这里来了?”
新皇即位,原任尚书的几人之中,范成仁和靳怀义都被擢入中书省做了宰相,元守田以检校中书令的头衔经抚辽东,依照旧例回京之后必然也是要入中书省的。只有王行俭官职未动,他心下难免怨愤不平,诸大臣心下俱都明了,靳怀义只淡淡含笑答道:“韩峭峰尚未到京,工部之事,自然还是先由本官料理。”
正说着,又有一位大臣走了进来,却是兵部侍郎卢腾远。众人都是颇觉意外,靳怀义问道:“定邦来了,停云去了哪里?”卢腾远摇头道:“他并没有到兵部来。下官遣人去他家中探问,他家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说昨日里被皇上召去便没有回来。”
几个大臣一听,更为惊讶,王行俭似笑非笑道:“停云任居上将,位重台司,履新第一日便不见了踪影?”只有范成仁心知肚明,便含笑吩咐道:“不必等他了,定邦来了也是一样的,都坐下罢,咱们议事要紧。”
裴秀出了太极宫便赶回宅中收拾起行装,带着书僮自春明门出了京城,他在城门外停住马,有些眷恋地回头望了望这座生活了七年的西京大城,终于深吸一口气,驾马向东而去,从此便开始了他长达十余年的外官生涯。
眼看到了灞桥,却见一名士兵装束的年轻男子骑马迎了上来笑道:“见过裴大人,小的等候许久了。”
裴秀定睛瞧去,不由奇道:“这不是舒海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任元帅呢?”舒海笑道:“大人请随小的来,便知端的。”说罢掉马向东奔去,裴秀心下疑惑,忙打马跟了过去。
不一会到了长亭,裴秀早瞧见亭边一个身形单瘦的青年男子,容貌清秀沉静,穿一袭白锦袍,戴一顶黑色幞头,手牵一匹黑色骏马,正是新任兵部尚书、柱国大将军任停云。他慌忙跳下马来,拱手说道:“玉麟参见,任帅怎么会在这里?”
任停云面上浮现一个阴郁的笑容,却拱手打趣道:“见过新任运司大人,停云奉皇上密敕出京巡视,特来与大人一道东行。”
四月初八日,正明帝至翰林院,看望修史诸人,并议论治史之道,以为:“征旧史,修新篇,以畅国风;辩治乱,谈王霸,以资帝业。”又嘱咐道:“上皇之政,宜多为嘉美。”言下之意,是命修史官员们对威德帝的政绩多加美化。
掌院学士时章法唯称:“是是,臣等奉教。”一名身着青袍的年轻官员却起身道:“陛下,昔太史公有言,史者,述往事以思来者,辨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续绝世,王道之大者也。太史简董狐笔,正是臣等表率。曲为褒美,非为良史,主上之言,臣不敢以为是!”
众皆失色,皇帝轻拈唇髭,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人,见他身材壮实,圆脸短须,便问道:“卿可是去年冬天为任停云上书辩诬的岑季远?”在这逼人的目光注视下,岑渡不禁微一瑟缩,忙躬身道:“臣正是翰林院校书郎岑渡。”
皇帝英俊的面容之上似笑非笑:“然则以卿之见,上皇为政如何?”岑渡镇定心神,略一思索便侃侃而答:“威德之初,刻厉节俭,励精政事,贤臣当国,几致太平。及至十四年之后,移于勤倦,渐于怠荒,以至朝野怨咨,政刑纰缪,由是胡匪天降,谋之不臧,前功并弃,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主不可不慎也!”
屋内一片寂静,随扈侍从和翰林院诸官都是心下惴惴,不知皇帝会如何发落这个胆大妄言的年轻官员,却见正明帝面带沉思,微微颌首:“骄则怠,怠则危,守成殊为不易也。卿言极善。”于是吩咐:“忠直勤勉,端肃恭谨,足称栋梁。卿可为秘书郎,自明日起入值西华殿参议机务。”说罢长身而起,转身出门,一干随扈的内侍和护卫慌忙跟上。
登时一座皆惊,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岑渡,惊佩,嫉妒,羡慕,也有懊悔,不服。岑渡犹自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时章法按捺住心中的嫉恨之情,轻声提醒他道:“还不快谢恩?”
岑渡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向门口躬身俯首道:“谢陛下委重,臣必肝脑涂地以效之!”此时皇帝早已去得远了。
“就凭这番君前奏对,便升了小中书。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平步青云。”“啧啧,这等美事着实稀罕。”在同僚们的窃语声中,岑渡直起身来,心中已是恢复了平静,新皇求贤若渴,雷厉风行的行事作派,他这回算是领教了。
就在新皇驾幸翰林院的时候,驻扎在定武门外屯卫营的羽林军翊卫、骁卫两师正在总兵官杜屹和南若云的率领下,在京城北面的原野上操练战阵,将领们发出一道道口令,传令兵擂鼓摇旗,调度着两万名精壮的年轻官兵,一面喊着排山倒海的号子,一面在四月的原野上来回奔驰,步骑协同,进退有序,远远望去,场面极是壮观。
与东唐军其他师编制不同,卫骑师均由一个骑军旅和一个步军旅组成。两师各有四千八百余骑,比其他师要多出一倍,这是东唐帝国最精锐也最昂贵的两个师。
眼看到了午时,翊卫师总兵杜屹抬头瞧瞧天色,吩咐身边的巡检官关若飞:“鸣金收兵,教儿郎们埋锅造饭。”关若飞应了一声正要传令下去,却突然听得驿道上铜铃急响,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马踏着烟尘自北面飞奔而来,关若飞不禁道:“大人,军情急递。”
早有步军团练孟天虎领着几个军士迎了上去:“那使者,可是赴京来报军情的么?”那满头大汗的驿使也早瞧见原野上黑压压一大片军马,又见上前拦住去路的乃是一位骑尉,当下不敢怠慢,忙滚鞍下马递上羽檄道:“回大人,并州军情,图鞑寇边!”
孟天虎闻言更不答话,接过羽书掉转马头赶至杜屹马前,跳下马来递交上去。杜屹接过拆开一瞧,登时面色严峻。
这时骁卫师总兵南若云也领着旗下两名巡检王玄翼、狄蛟打马赶了过来,见到杜屹面色不善,南若云忙问道:“寒峰兄,可是北边军情?”杜屹点点头:“不错,形势紧急,咱们得赶紧教弟兄们回营待命了。”又回头吩咐军官们:“速速领那驿使入城,报送中书省,不得迟疑!”;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