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屹和龚行健还在向任停云等解释:“知道几位大人切盼皇上敕诏,所以一路不敢停留。这几日越过碛地,极目所见尽是碎砾,与中图风光,果然大不相同。”任停云笑道:“几位一路辛苦,就请去帐中用饭歇息。”
杜屹正欲答话,转头瞧见晟郡王,便笑道:“殿下不必心烦,此事其实可大可小。”程羽问道:“出了什么事?”
晟郡王正要开口,杜屹却拉着南若云等人:“走走,都陪我去喝点马奶酒,解解乏。”又对龚行健笑道,“长捷兄一会过来。”说着将军官们拖走了。
任停云和程羽都凑到晟郡王身边,晟郡王摇摇头,将手中书信递与程羽:“你瞧瞧罢。”
程羽瞧过之后又递给任停云,笑问道:“殿下干的风liu好事。如今朝中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晟郡王烦恼道:“孤自己也不知道,你说该怎么办?”又问龚行健,“这事西京城里怎么知道的?”
龚行健回道:“宣平一被署为陇右御史,才到金城府就得知了殿下私相娶妾之事。”晟郡王不禁咬牙道,“宣万纪这人,直是条疯狗,嗅到什么就是一通乱咬。”
程羽道:“殿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托这个金城府刺史李崇道替你去赎人脱籍。估计殿下还是叫他替你出钱买人的,他倒好,一纸官文便将人给你领了回来。传出去叫做强占民女,宣万纪既然署做陇右御史,自然要参上一本。这事是一桩。皇上书中问你行军途经室韦部时,又私纳一妾,这个又是怎么一回事。殿下在金城府弄了个外室,路过室韦部还要收一个,你怎么到一处便收一房妾?依婚律,妾通买卖,纳妾须得正妻允可,你收这两个女子,王妃怕是还不知道罢。再说殿下非比常人,乃是龙种,你收侧室,那叫媵妾,宗正署是要录册的,不是儿戏,你以为你想收谁就收谁?”
晟郡王苦着脸道:“你说够了没,孤不是叫你来数落的,是叫你想法子。再说室韦部那个小姑娘,乃是纳古思的亲孙侄女,孤也是盛情难却。”
程羽思忖道:“既是这般,那也是一位贵女了,身份是没得说的。只是出征之时纳妾,是犯军纪,这才麻烦。得叫纳古思去向皇上领个罪。至于金城府那边,殿下就一口咬定是李刺史纳妾,全都推给他顶缸罢。”晟郡王连连点头:“好,我这叫戴宁赶回去办。”
任停云不悦地瞧程羽一眼:“他乱收女人,你替他想法子消罪,真是好师父。”咳嗽几声,他对龚行健道:“长捷兄自京师来,或许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龚行健略一迟疑:“回京之后,皇上必定会夺了郡王的兵权,统领是不能再做了。如今军方风头太盛,一干文官都眼热嫉妒,皇上也不好过于袒护。这回的军功,殿下算是白立了。”
任停云程羽都默然无语,晟郡王却愕然道:“军功事小,孤王富贵已极,并不在乎。只是你说皇兄不会放孤回雍州了。那红蕖怎么办?”任停云问道:“谁是红蕖?”
“便是孤在金城府看中的那个倡女,名唤卞红蕖。”
任停云咳嗽叹气:“殿下还真是个多情种子。若还想着她,你回京之后先与王妃商议一下,先安顿在金城府,等风头过了再领回京师罢。”晟郡王皱着眉,喃喃道:“这事儿还不知道娟儿会怎么想呢。”
任停云凉凉地道:“西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个王妃了,做什么还收这么多女人,你现在知道担心王妃会不高兴了?”程羽忙替郡王开脱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两个女子容色必定是十分出众,所以才教殿下动心。”
任停云无奈摇头:“眼下多想也没有用,回了西京再说罢。”龚行健笑了笑:“王妃还托下官给殿下捎了点东西来。”
龚行健陪着晟郡王离去后,程羽正色道:“我虽是替郡王想法子消难,却不会去做和他一样的事情。我心中只有亭儿一个,过去如此,将来也是一样。”任停云点头道:“我知道的。”他仰头望天,喟然叹道,“又快到中秋了。”
程羽一怔:“快到中秋了么,八月廿二就是亭儿十九岁的生日。去年没能替她过生日,看来今年也赶不及了。”
一阵秋风呜呜地吹过,两人都打了个寒噤,程羽无聊抬起头,望着那颗淡黄色的星星道:“这个是北辰罢。”任停云却伸手南指:“看那边,北落师门。正南的方向。”程羽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靠近地平线的黑夜里,一颗亮星孤独地闪烁着。
进入荒凉的碛地,芒格笑道:“咱们室韦人管这里叫做戈壁,西至金微山,东至辽西,南抵阴山,横贯三千里。虽是荒芜少人,却也有奇景,若是遇见玛瑙滩,宝石遍地,一定会叫你们大开眼界。”
众人一听都是心痒难耐,四下张望,可惜一路上见过了黑戈壁、黄戈壁、白戈壁,就是没有见到玛瑙滩。
军队在孤烟直立的大漠里度过了这一年的中秋节。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几日后这支军队穿越了大漠,见到漠南的青青草原,远眺阴山如黛,众人都是心下大振。
阿斯兰领着盛乐牙帐的诸将前来相迎,晟郡王本是一脸笑容,见到队伍中的一位少女,却苦了脸色。那少女身着色彩鲜艳的室韦长袍,腰系绸缎做的腰带,光艳逼人,喜孜孜催马上前对他笑道:“殿下可回来了,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呢。”
晟郡王大感头疼,硬着头皮向任停云程羽介绍道:“这位是阿日娜,朔方镇抚使纳古思大人的侄孙女。”任程二人都笑着向她点头,阿日娜好奇地打量任停云道:“你是任停云?都说你是中土第一英雄,怎么这么文弱的?”晟郡王忙道:“怎可乱称大人名讳,快叫任帅。”阿日娜奇怪道:“他的名字不可以叫吗?”
任停云正欲答话,阿斯兰已经笑道:“殿下方才说错了,纳古思大人如今已被皇上封做漠南都督府都督。眼下室韦各部俱已迁往漠南矣。”
程羽讶道:“漠南都督府?”阿斯兰点头道:“不错,新复之地,朝廷均已设置都督府管辖,由各部大人出任都督。纳古思如今已在盛乐重建牙帐,正等候三位大人前去歇宿作客呢。”
任停云咳嗽问道:“还设了哪几处地方?”
尹仕文答道:“朝廷在黑水流域建黑水都督府,以肃慎部大首领乌伦德为都督,并册封归义侯,子孙世袭。至于漠北之地,陛下说古之草原君主称号为单于,因此设单于都督府,以图鞑王子莫多为都督,封怀仁诚明可汗,莫多汗如今尚在西京城,还未返回草原。圣主开疆拓土,自西京往北四千余里皆入版图,功业之盛,迈于前代。”芒格赞道:“自古一代帝王之兴,必有一代名世之臣。我朝良将贤臣毕集,诚如是也!”
任停云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他完全被草原的秋景给吸引住。草原的秋天是最美的,美得令人心醉甚迷,说不出一句话。湛蓝的天空里朵朵洁白的云,秋风掠过,带来草原上特有的馥郁,金色里的草甸里,肥胖的羊群缓缓蠕动,毛色鲜亮的骏马,三五成群地撒欢追逐。
远处传来少女的歌声,那嘹亮的歌声让人不禁想起南方的深秋,寒山瘦水,寂寞的乡间风景,苦涩的童年,生命里的寂寞时光,那些辽远的往事和所有的疼痛。
从密密排列的穹庐那边,来了一队室韦骑士,那是纳古思领着部族头领们前来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们。
纳古思见到任停云时,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奇之色。这个年仅二十六岁的元帅竟是这般的文弱俊秀,甚至略带憔悴,时常咳嗽不止。这与他想象中的形象相距实在是太远了,倒是程羽南若云诸人,英姿勃勃,一看就知道是骁勇善战的雄狮。
大帐里摆下了筵席,女奴献歌献舞,壮士摔交角力,为远来的客人表演纯正的草原风情。阿日娜毫不避忌地坐在晟郡王身边,十分亲呢。见郡王神色尴尬,纳古思笑着安慰他:“殿下不用烦恼,我已经给天可汗陛下进奏说把阿日娜许了给你。请殿下今后好好地待她。我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东西不多,只是一份心意,请殿下一定不要推辞。”晟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多谢都督。”
程羽凑至任停云耳边笑道:“纳古思这人可是精得很。”任停云笑了笑,正欲说话,纳古思已经笑呵呵地向他端起了大酒杯。
室韦部众头领都来向任停云敬酒,任停云来者不拒,越喝眼睛越亮,纳古思心下暗暗称奇,这白面书生竟有这么好的酒量?
宴会散后,任停云走进纳古思为他准备好的大帐,登时吓了一跳。
帐内跪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见到他,慌忙又垂下了头。
少女见这个面色苍白的英俊男子有些踉跄地掀帐进来,手捂着嘴似有醉意,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清澈,却在见到自己的刹那闪过一丝错愕。她心下怦怦直跳,不敢直视,低下了头摒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她鼓起勇气抬头,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任停云找一处地方吐了个翻江倒海,喘着气靠在一颗树下闭眼休息。舒海过来道:“大人,要不要去弄点醒酒汤。”任停云摇着头道:“这里哪去弄什么醒酒汤,没事,我坐会就好,你自去歇息。”
舒海一阵迟疑:“小人的帐内有个女孩儿。。。”任停云睁开眼,笑骂道:“这老家伙,也不知准备了多少女奴侍寝。”
一个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所以你来这里吹凉风么。还没醉死?”任停云也不抬头,闭着眼道:“你怎么也出来了。刚才吐了会,好些了。”程羽在他身边坐下骂道:“你是个呆子,草原上的汉子是何等的酒量,你这么傻喝,那不是找罪受么。”任停云调匀气息,回道:“你还好么,我的酒量还真是不如你。”
萧岩便问道:“大人好些了么,这里寒气重,大人回帐去歇着罢。”任停云摇摇头,想了想道:“舒海,你扶我去卫骑那边,叫弟兄们另给我搭一帐。”程羽骂道:“何必多事,你叫那侍寝的女孩儿走就是了。我已经将帐中女子赶走了。要不你去和我挤一帐罢。”
天亮之后,两个人打着哈欠从帐内出来,彼此都埋怨对方呼声太响。杜屹急匆匆迎上来道:“任帅,粟统领送来辽东军报,八百里加急。”任停云一惊,接过军报拆开阅过,登时面色铁青,皱眉凝神思索不已。
他想了想道:“让我仔细想想,你们都不要进来。”说罢复又入帐。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任停云还未出来,程羽终于按捺不住掀幕进来,只见任停云坐在榻前,一脸灰败之色。程羽忙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任停云回过神来,瞧了他许久,起身长叹道:“我本归心似箭,却又遇此天崩地裂之事。”说罢将军报递与程羽。
程羽拿军报看过,沉吟道:“此事重大,不知皇上是否已经得知,咱们须得先计议一个方略,再奏报皇上定夺。”
任停云并不答话,却忽然道:“拿笔墨来。”舒海忙取来笔墨,任停云挥笔疾书,很快洋洋洒洒写就,封好正欲出帐,程羽拉住他问道:“你有何打算?”任停云捂嘴咳嗽,星目炯炯望着程羽道:“我现在就赶往辽东。你先回京面圣,出了这样大事,朝中一定纷乱,久议不决。军情如火,你一定要敦请陛下尽早出兵。”
程羽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忙道:“不,我赶去辽东,你先回京。”任停云沉吟道:“这样?”程羽解释道:“你能比我说得明白,调拨军马也只能靠你,我先去辽东打先锋,如此最为妥当。”任停云点头道:“你说得也在理。”他话音未落,蓦地出手如电,一连封住了程羽身上几处大穴。
两人相距极近,程羽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瞪着眼焦急道:“你做什么?”
任停云顺手又点了他的哑穴,叹口气道:“东夷局面已经崩溃,孤身而去是凶多吉少。我不能让你死在那里,我不是为你,而是为亭儿。”他瞧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舒海萧岩,“你们都跟在程将军身边。现在别叫人来给他解穴,都候在这!”说罢出了帐。程羽急得眼里火光直冒,却是无可奈何。
军官们和芒格、尹仕文都在军营候着,任停云从腰间佩囊中取出那一寸见方的领军大都督金印,连同书信一道交与杜屹,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自今日起,我已交出兵权,骁翊二师立即拨营,赶回西京。”杜屹一怔,忙道:“是。”
诸人都是面面相觑,任停云说罢便去牵了自己的那匹黑色骏马,翻身跨上,正欲出发,却见舒海萧岩两个已经骑着马赶了过来,面上都是一片坚毅执拗。
任停云咳嗽叹气:“走罢。”三人一夹马肚,疾速驰出了军营。
半个时辰不到,程羽终于自己运气冲开穴道,急冲冲地赶至卫骑军营,却见晟郡王也赶了过来,迎面问他道:“云飞,停云下令拨营,他自己去了哪里?”
程羽呆住,长叹一声将手中军报递给了他:“你自己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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