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壁立千仞的高崖,一挂瀑布飞流直下,真如九天银河直落碧泉,烟雨迷腾,云蒸霞蔚,五彩斑斓,极是壮观,疑是仙境。
蓟子训身临深渊,心跳如雷,但见雨雾团团结结,铺天盖地,一轮艳日,映衬得金碧辉煌,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仰天吼吼大叫,那水氲云雾就仿佛被扔进了一块小石头一般,层层叠叠向着四周漾开,煞是好看。
那蓟子训年方十二,平日本就是一顽劣小童,兴奋之余,一时顽心大起,脱了裤子就照那脚下的瀑布云雾撒尿,看那尿柱倒也飞出丈外,混杂着水雾向那瀑布飞泻直落,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豪情万千,忍不住要又作那唯有侠士贤人独有的仰天长啸状,忽然天边一阵风云变色,方才还温情柔和的七彩云雾变得面目狰狞,那轮艳日也被黑云遮蔽,天地间刹那变得阴风凄惨,乌云滚滚。
蓟子训受那凄风一激,刚才的满腹豪情变作一腔愁绪,天地间顿时变得遥远无比,一惊一乍尿柱没了活力悉数撒落在裤腿上,粘粘湿湿,还夹着一股尿骚味。
蓟子训还未回过神来,天边失色风云突然变作一声响雷,隐约间还夹着一声怒吼声:“死小训……”
随着那雷鸣滚滚而来,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好象在耳边暴起。
蓟子训一阵激冷,深感大事不好,猛地回神,却是黄梁一梦。什么彩云飞瀑,什么艳阳白日均是虚幻,倒是凄风黑云却是真实。蓟子训一骨碌起来,一张黑脸,两只铜铃般的怒目瞪着自己,头上如戟般乱发湿淋地还躺着水,蓟子训下意识地一摸下胯,完蛋,尿床了。
那大汉叫大鸿,睡在他的下铺,他们俱是白岳山正一道伙房专司柴火的一班仆役。蓟子训本是白岳山下西陵镇人氏,二年前因这尿床的毛病就被父母送上白岳山做个小厮,希望借着白岳山千年的钟灵秀气化解了这毛病。
说也奇怪,自打上山,这夜尿的毛病竟也渐渐地好转,最近一次尿床也在一月前了,间隔一个月不尿床是蓟子训打懂事起从来没有过的,不然的话大鸿早就揍烂了他。前天父亲刚上山来看过他,还道这毛病已经痊愈,父亲跟镇上的仙风楼的掌柜相熟,正准备让他早日下山到仙风楼做个伙计。
那仙风楼可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每年从白岳山上上下下的人多,出山历练的,进山拜师的,游人来访的,寻道者求道的,络绎不绝,这仙风楼渐渐地成了进出白岳山下的一大去处,那西陵镇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修道圣地—白岳山正一道派上上下下几千口人的吃喝拉撒所需物品的集散地。
能进入白岳山正一道派是许多人的一生梦想,天下修道有三大圣地,一为白岳山正一道派,一为牛渚矶阁皂宗,一为桑林的上清宫,其他如净明、武当、灵宝等支派均附之。正一道派自命为天下修道正宗,与其他宗派甚少往来,但因其道脉悠长、人才辈出、修法正统,以此为天下修道宗派之首,倒也没人非议。
蓟子训所在役房住八人,虽然简陋,但也宽敞整洁,如此役房在园峤坪便有百间之多,这正一道派既称宗首,自是规矩繁多,等级森肃,最是讲求上下尊卑,左右位秩。便是各色人等膳宿劳作均界限分明,不可逾越一分。
这白岳山上分园峤坪、匡庐岭、玉晨坡、金庭洞天及晦晚院五界,园峤坪为正一道外厮劳作憩息地,是正一道派最低卑仆役居地,匡庐岭为各内厮及各外厮执事所居,这二地可互相往来,但不可混居。玉晨坡为正一道派道人修真问道场地,所居最多,足有二千余人。金庭洞天为派中修入贤人、真人为人师者修道居所,人数不多。晦晚院却是派中核心几人居住,便是金庭洞天中人也不能随便出入。
园峤坪及玉晨坡所居者均为仆役,非修道者,绝不能进入修道场地,除了日夜巡视的玉晨坡门人外,在每个出入口更设了诸多禁制,非是本派修道中人即便能饶过巡卫,也躲不过各式禁制。
虽说蓟子训年幼体弱,二年来受白岳山天灵地气所熏陶,兼之每日劳作锻炼,身子却也灵巧,这大鸿牛高马大的虽有几份蛮力却也一时间没抓住蓟子训,蓟子训一边躲闪大鸿的熊掌,一边尴尬地说:“大哥,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失手,一时失手。”
房中另有六人早被大鸿鬼叫声惊醒,只是鉴于他有点变态的肌肉,虽然乐也只是小声哼哼。蓟子训这一说,众人再也忍俊不住,轰地大笑。
蓟子训尿床刚开始也让大家一阵好笑,时间一长,也渐渐习惯,蓟子训来了一个月后下铺就没人敢睡了,一直空着,大鸿来了没多久,再加上蓟子训也很久没尿过床了,才让他睡的,谁知还是让蓟子训中了一招。
大伙这一笑,大鸿更是恼怒,随手甩掉对面下铺笑得最是起劲的一家伙的被子,一把抓起被子擦起尚在淌着尿渍的头脸。
那人不高兴了:“小训撒的尿你干吗用我的被子擦。”
小训趁着大鸿找别人磋子的当口,早换好了内裤,搭了件外衣一溜烟就往门外跑了。
大鸿不是本地人,原来家人打算送他进白岳山修道的,因为没等到三年一度的开山收徒时节,人壮饭量大,除却拜师所需费用,父亲带来的盘緾早让他吃光了,就让他先做个小厮,等明天开春开山节再碰碰运气,若是有缘能进山拜师入了正一道派那可就是神仙人物,比封候拜相还要来得风光。
大鸿人虽凶蛮相,却极是憨厚,只要管饭,干活是一把好手,来的时间不长,与周围仆役相处得极好。
蓟子训人虽然学东西有些笨拙,但接人待物却还机灵,心地极是善良,嘴巴也甜,山上的规矩懂得多,经常指点大鸿,又加上上下铺睡着,平日同大鸿关系最好。所以大鸿叫得虽凶也没真的要追出去拼命。
蓟子训出了房门,看天也拂晓,便不打算回去,就沿着石子路向着园峤坪东施施然漫步,这白岳山不愧为天下名山,园峤坪虽然地处最低,也是风景怡人,各类知名不知名的花花木木在路的两旁有序地排列着,百多间木屋零零落落地分布在路的二边,看似随意,却也错落有致,别有风味。
园峤坪上的仆役平常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蓟子训来这里二年多了也是第一次起得这么早,这时候天边有些微曦却不透亮,凫凫娜娜的在屋间、路边花草间飘荡缕缕丝丝的氤烟,朦朦胧胧,隐隐晦晦,远处的伙房已升起淡淡的炊烟,这烟这雾混在一起也分不清这是人烟还是仙气。
蓟子训忽然想到梦中那景致,顿觉有点飘飘欲仙,也许这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吧。
路那边募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竹杖顿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柱着竹杖蹒跚着过来。这老头蓟子训很熟,经常可以碰面,知道他叫陶伯。
陶伯是园峤坪的老人,整天到处晃荡,听年长的伙计说陶伯是园峤坪的老仆役了,谁也不知道在这里干了多久,听说是服侍过上一代的掌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蓟子训迎上前去如往常一样在他背上一阵猛捶,陶伯的咳嗽声随着他捶背的节拍一下子高亢激昂,然后渐渐地弱了,接着是咕噜咕噜的浓痰在喉管滑动的声音,最后必定是浓痰咽回去的声音。那声音外人听起来非常的刺耳,蓟子训却觉得亲切,爷爷得肺痨那阵子也是这样惊天动地咳嗽,听着那声音就好象爷爷还在身边。
“陶伯呀,您老不会再睡一会儿吗?这么早起来不着凉啊,要不我扶您回去?”
陶伯咕哢着自顾低头走路,也不知道念叨什么。
好象是没听到说话,蓟子训怕他耳朵不好,又在他耳边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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