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子训紧了紧脖子,虽已添加了衣裤,还是觉得有些凉,也不知是天凉,抑或是心凉。
摇摇晃晃了大半晌,扁舟慢慢地停了下来,忽见浓雾中亮起一排红火,却已到水中矶渚。
艄公跳了下来,麻利地往岸边木桩套上船索,又抽出一张木板,接住舟舷以为引桥,伸出一双张满老茧的枯手,搭往蓟子训的手。
蓟子训顺着木板走下岸去,回头看这艄公,却面如满月,目如深潭,只是戴着一顶斗笠,看得却不是十分清晰。
岸边迎来约十余人,均持刀佩剑,顶冠披麾,衣风猎猎,蓟子训向前行了几步,忽地转身对着那艄公道:“有劳了,多谢!”
那艄公一楞,咧嘴笑了,却仍是一言不发。
那十来人也不声响,只是为首的那人先是一楞,然后微微一颔首,便有二人自后押解着蓟子训往岸上走去。
走了百十步,却是光明大作,前方一堵城墙挡路,那为首的偶人便往前紧走了几步,城门洞里走出一列银甲兵士,耳语一番,那列银甲兵士上下打量了蓟子训几眼,便挥手让他们进了城郭。
这城池却如西陵镇一般的闹热,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首尾相衔,不见尽头。
街市两旁开满了各式店铺,有食肆、马厩、客栈、书画摊、古玩店、缝衣铺,众人见蓟子训被一群兵士拘押着也熟视无睹,仍各干各的,不受丝毫影响。
又行了几条街衢,便见前面人迹冷清了些,却是一客栈模样的房舍,这列士兵押着蓟子训往那门房一站,便肃立不动。
为首的偶人又是急走几步,往那门外站着的一人耳语了几句,便见他慌张进去,不一刻,门房大开,里面涌出百余人金衣荷枪兵士,一人举着一炬,齐刷刷站立两旁,然后见一威武雄壮大汉排门而出,左右各挎着一个铜锤,举止投足象是将军模样。
那人细细地看了蓟子训一眼,忽然嗡声嗡气道:“你便是青神令要拘捕的蓟子训,竟是这般年轻,可惜,可惜!”
蓟子训见他长得威武,说话却是不甚拎清,笑道:“有甚可惜的,年轻的也是我,年老的也是我,一样的要丢了性命,便没什么可惜的。”
壮汉将军摇头道:“只是可惜就是你这黄毛小子,却弄得我们金甲兵连月来衣不解带,食不果腹,还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厉害人物,却是你这乳臭小儿。”
蓟子训哭笑不得,道:“得罪,得罪,我也不晓得让将军辛苦到这种地步,早知这般为难将军,我便应早些投牒自首,也省得劳烦大伙。”
那壮汉将军又是一阵猛摇首,叹息不止,挥手让人将蓟子训押往门里,蓟子训抬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壮汉将军道:“漏泽园。”
蓟子训听了不解,也不复相询,遂随众金甲兵士入内,此夜无言,脑袋一沾上枕衾,便入了黑甜乡,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酣睡。
转天醒来,便有十来个金甲兵士前后护持,蓟子训也恍若目无众人,洗漱完毕,便随那壮汉将军进了一厅,厅里却坐满了人,那黄袍阳侯赫然在内。
阳侯见蓟子训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他,抑制不住内心欢喜,蓟子训见了那阳侯,嘻嘻笑说:“阳特使原来也在啊,不知今天是否还要给在下表演一番滚地躺,啧啧,自见了你的身手,在下便已是目中再无他人了。”
阳侯一张俊脸青一阵,白一阵,哆嗦着唇角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见他身旁一青衣老人赫赫笑道:“你便是那乱了青界纲常,窃了青冥灵戒,藏了食邪凶兽的那个黄毛竖子?”
蓟子训疑道:“你是……”
那青衣老人童面黑发,神情瞿烁,只是双目阴晴不定,偶尔露出的几丝阴鸷却让蓟子训打了个寒蝉。
阳侯一挺胸,生怕大家都不认识似的,大声道:“这位便是本大人的父亲,青老会长老阳无迟阳长老。”
蓟子训连忙拱手作揖不已,连声道:“幸会,幸会,原来阁下便是那败了青界威风,失了偶人风度,占了畜牲鳌头的那个什么什么公猴的爹爹啊,真是久仰久仰,佩服佩服。”
众人相顾失色,却是一言不发,大厅中便见蓟子训一人手舞之,足蹈之,乐不可支。
阳无迟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颤栗着指点蓟子训,却是跟他儿子一样被呛得一个字也发不出。
阳侯恼羞成怒,随手打出一道火息,大厅里顿时燠热如夏,蓟子训却恍若未觉,焚烈洲什么火没见过,这束小火花便比火洲里随便冒出的炎火都要弱上许多。
只是在座的大都是偶神期以下的,木性不喜火,不太耐受炎热。
蓟子训却随手向那火息抓去,这股火息竟被他象玩儿似的掐灭在掌心间,竟是毫发无损,这下便连阳无迟等青老会的长老都大吃一惊,寻常人类修道高手也不敢赤手去抓那烈火。
蓟子训嘿嘿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对于畜牲不必讲究礼仪,但咱家不能损了礼数,倒让人骂有母养,没父教。”
摊看掌心,似是刚才那束火焰尚未熄灭,却是被蓟子训用飞觞呼出的蓝星雨火。
阳侯一见那火,面色立时惨绿,便连阳无迟也惊呼道:“蓝星雨火,这不是原来的蓝星雨!”
蓟子训哈哈大笑:“你要便还你,不必客气。”掌心中的蓝星雨竟分为两股,分别向阳侯父子两射去。
那两股蓝星雨经由飞觞发出,间夹着风性气息,刚射出时象是二缕若明若暗的火焰,待飞出丈外,却象二条湛蓝的毒蛇,霍霍吐着狺舌呼啸扑去。
蓟子训好整以暇,竟在厅堂中盘腿席地而坐,不住地抚掌大叫,象是在观看杂耍伶戏的兴致勃勃。
阳侯屁颠屁颠地在厅堂上哇哇大叫,却是无计可施,便领着蓝星雨在厅里象顽猴捉迷藏般在人群间钻来钻去,余等偶人只要一见阳侯奔来,便纷作鸟兽状四散。
倒是阳无迟却还有几分风度,不过待他运过水息欲拦截蓝星雨失败后,也是边跳边间或发几下木息阻挡,只是木息遇火火愈烈,也是狼狈不堪。
收是收不了,赶也赶不走,若非蓟子训主动收回,只怕这两人便要被这二股蓝火追得活活累死为止。
厅里众人俱四处走避,相顾无人色,竟不敢往那蓝星雨拦阻,却忽听一裂帛笑声自天而降:“青神圣地,青神渊,漏泽园,谁敢这般张狂?”
阳侯如闻纶音,大喜:“师父!快来救徒儿。”
却见半空中落下一人,貌古神清,三绺长须,无风自动,被服翠烂,颜色赫奕,手里却拖着一把长剑,剑身古朴质实。
那人甫一落地,便见他手中长剑一挥,剑中挥出两道肉眼难辨的毫芒,分别冲向追得阳侯父子两人死去活来的蓝星雨火,芒到火熄,蓝星雨竟被这剑气绞得支离破析,散落四周。
蓟子训一扬手,待收了这股溃散的蓝星雨,那人又是挥出一束剑气,却是直直劈向蓟子训。
蓟子训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往后疾退数步,那道剑气如影附形,直向自己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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