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子训趴在马背上似睡非睡,心里却老是想着昨天那场风云变色的遇伏,明明是同归于尽的杀伐,却偏偏叫什么情定三生,忽地想到生死与共、生死相随这些流传已久的才子佳人的传说,或许这便是这情定三生的缘由吧。
苍舒策着马奔了上来,道:“现在我们进了广郡府的地界,再奔一天,便可到广郡府了。”
蓟子训伸了伸腰,却问道:“什么是下三滥?”
苍舒闻言僵直了身子,拍马指着前方,道:“一路上还有许多坎坷,悠着点神,别想得太多。”却顾自往前驰去,竟不理他的问题。
蓟子训又趴回马背,大鸿在边上却吃吃地笑:“下三滥便是行者、隐者、宜者,干的全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蓟子训奇道:“你怎么知道?”
大鸿道:“我家里开的便是车行,这走南闯北的人知晓的自然比常人要多些。”顿了会儿,又道:“你别怪苍舒大哥,凡修道中人谁都不愿谈及下三滥,下三滥根本就是些修道败类的乌合之众”
蓟子训奇道:“这也叫乌合之众?”想起昨天灰衣人狂热赴死的情景,两人面面相睇,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路下来,真个是热气蒸人,嚣尘扑面,远山接天处,飘荡着蜃气,这山这天便全变了形状,碧天无云,四野无遮,护卫们持着的长矛都油亮光润,直仿佛让日头晒得榨出了油。
在这样的天气下,人和马都变得有些懒洋洋,一股淡淡的慵懒和忧伤笼罩着队伍。蓟子训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话题。
突然前面有人惊叫,蓟子训一听却好象是连翘的声音,慌忙和大鸿策马前奔,却见苍舒等正一弟子都已经聚在一起,只是那些红衣护卫却仿佛恍若未闻,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蓟子训往人堆里一看,却见地下横着二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油油的东西,一被惊起,却飞舞起一大群绿头苍蝇,白鼓鼓的肥蛆从脸上眼鼻等窍孔里里爬进爬出,只是这尸骸却干瘪无肉,整个是一副包着皮的骷髅。
一股恶臭和着热气在四周弥漫着,飘荡着,连翘、湛真等人已经呃呃地捏着喉管狂吐,蓟子训扭转了头,却见那些护卫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等人,似乎觉得有点大惊小怪。
苍舒叹了口气:“走吧,这是饿殍,今年奇热,已经很多日子没下过雨了,赤地千里,火龙肆虐,百姓遭殃。”
在严酷的天威下,生命是无奈而又无力的,何况人性,他隐隐有些理解昨天那些以身赴死的刺客,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死却是最好的归宿,生命反而成了一种累赘。
蓟子训心莫名地揪紧了,忽地想到臧宫长老那晚和若其的对话,天下修道人何至万千,又有谁为这熙攘苍生谋生存。
修道是追求生命的极致,求的是更久更坚强的生命力量,这是两个极端。
蓟子训问身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大鸿:“你求道为的是什么?”
大鸿笑说:“你这问得有些傻,当然是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不受人欺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衣锦还乡,娶妻生子,福荫后人。”
蓟子训看着远处因着蒸气变得有些扭曲的天地,喃喃道:“不知这天尽头是什么地方,怎么看不太真实啊。”
“天尽头便是赤都。”一旁行着的马车忽地掀开舆帘,臧宫长老也凝视着远方,那双碧眼似乎给蓟子训带来一丝惊快。
“那赤都尽头呢?”
“赤都尽头是天之山,地之海,天地无穷处,谁又能去过呢。”
蓟子训忽然问:“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你呢?”
臧宫笑道:“谁又能知道呢,也许杀了我,有些人会舒坦一点。”
蓟子训笑说:“你为什么要修道?”臧宫大概不会为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去修道吧。
臧宫掩嘴笑说:“我修道了吗?我只是个俗人,一个为更多俗人谋生存的俗人。”
蓟子训又反问自己,你修道了吗?却连自己都答不上来。不觉点了点头。
臧宫长老道:“这种天气也辛苦你们了,待到了赤都,我要好好地答谢你们,不过要让我留着命在哦。”
苍舒不知什么时候跟着蓟子训的身后,闻言道:“长老放心,只要我们正一弟子留得一口气在,就一定恪尽职守,安全护送你回赤都。”
蓟子训也笑了:“这么大热天,无论杀人或者被杀,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若我是刺客,一定会选在春暖花开时节,那样心情也会好点。”
苍舒捏着剑鞘打着蓟子训的后背,笑骂:“就你胡说,杀人要挑季节吗?”
大鸿却道:“若是我,一定会选在最让人难受的时候,比如现在。”
此时已过午时,正是人最困,马最乏的时候,臧宫却缩回了头,苍舒喃喃道:“风大放火天,月黑杀人夜,这艳阳天的却宜杀人放火。”
蓟子训也紧紧了脖子,正于此刻,忽听得前面有人群喧闹声,红衣护卫都勒马停了下来,为首的大汉往马车边嘀咕了一番,大声道:“安营扎寨,搭灶生火,下马!”
所谓安营扎寨,其实也是简陋,仅是竖起几根木棍,上面扎个篷顶,用以遮阳生荫纳凉,臧宫长老也下了马车,若其照例是跟在她后面。
大鸿等人都躲在树荫下大口喘着粗气,蓟子训忙前忙后,帮着护卫们一起扎帐,一起安灶,一起生火,却是兴致勃勃,好象一点都不感觉困倦和炎热。
前面也是一群赶路的队伍,看样子是一队行脚商人,大车小车地驮着大包小包。大鸿却远远地跑了过去,他家开的也是车行,算是他乡逢故知吧,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家的。
不一会,大鸿便领着一个首领模样的中年人过来,道:“他们是去广郡府贩货的车队,这是班头亨永。”
苍舒他们都相互见了礼,亨永看样子也是久走江湖的人,不但活络,而且为人和善,擅言,不一会便和蓟子训他们打成一片,只有红衣护卫他们却都远远地躲在一边。
若其却走了过来,对苍舒道:“长老让你和小训过来一下。”
亨永笑了笑,似乎非常理解,道:“大家都在外讨生活,你们去吧,我也回了,有空再聊,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多。”
苍舒点了点头,便随若其到了臧宫长老的帐逢,却是例外搭起的四边披着篷布的营帐,臧宫长老后面立的是那个护卫首领。
待大家都坐了下来,臧宫长老道:“再过一晚,我们便到了广郡府,广郡郡守子羽,和我颇有渊源,按照我们约定好的,今晚便会有人前来接应,所以这段时间更应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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