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为何如此肯定,又是因为那两条标语吗?”
大嫂一手环抱小孩,腾出另一只手戳着主持人的鼻子叫道:“你鼻子进水了呀?难道没嗅到一股刺鼻的煤油气味?”
呃……怎么骂人呢,太没素质了,屯门尽是一帮什么人呀,穷山恶水出刁民!
主持人胡思乱想间,大嫂怀中的五六岁小女孩挣扎着凑近话筒,奶声奶气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路过打酱油的,我叫薛凯棋,今年六岁……”
有人问你吗?死开……
主持人收回话筒面向观众:“正如眼前这位大嫂所说,火场一百米范围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煤油味,有人不禁要问了,好端端的财务公司怎会储藏煤油?没道理呀!还用问么?真相呼之欲出。柱上的红字和满场煤油味说明了问题。财务公司本靠放贷收息为生,愁的是资金怎么放出去,又岂有欠钱不还的道理?这般欲盖弥彰,想必是黑帮采取不正当竞争手段所致……据不完全统计,本台成立几十年来,这是首次报道春节期间的黑帮寻仇纵火事件。”
主持人没有瞎侃,香港黑帮逼债纵火时有发生,每年都会有三四起,但类似案件出现在过年时段却是头一遭。近期的报道全是歌舞升平、安定祥和的虚假景象,年年如此没有一点新意,这趟偶然出现的“平常事件”为各路媒体打了鸡血,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群集而来。
摄像师摇动镜头直往火场内摄去,主持人转移话题道:“半分钟前,疑似该财务公司负责人的年轻男子从此处冲进火场,大家请看,该男子大呼小叫,正埋头在一堆废墟里面寻找什么……”
电视机前的黄秋升目瞪口呆。
多数港人有一边吃早餐一边看电视新闻的习惯,黄秋升也不例外,他正如平常一样悠闲的享受稀饭油条,听听发生在所居城市而又事不关己的八卦事件,踢踏着拖鞋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刚开始只当是普通新闻,黑社会烧房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当乌鸦进入视野时,黄秋升当场喷稀饭。
顶你个肺!
张经理前天才过来求教怎么演戏,隔一天就上电视了,黄秋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时事新闻不会弄虚作假,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此举是早有预谋的还是一个巧合?如果是巧合那还好说,但若是早有预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烧自己的产业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毁灭证据要么骗保险。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黄秋升期待的结果。上门学戏就为了这个?黄秋升觉得太可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真的如此,我岂不是成了帮凶?……要不要报警呀?”
黄秋升心念电转立即否定。在他想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张经理如此够朋友的一个人怎会做坏事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他自己想多了,肯定是巧合。
真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骗不过良心,乌鸦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长呼短叫的啊啊声中,乌鸦从桌下废墟中翻出一个烧得半焦的事物,激动的用袖子来回的用力擦拭。那是什么?围观人群皆感好奇,摄像师仿佛听到人们的心声,将镜头摇近聚焦在那件事物身上,电视机前的观众同时发出一声叹息。那是一个相框,被烧糊的照片上依稀看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
主持人话外音及时出现:“原来该男子紧张的是这张照片,那么疑问来了,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为何财产化为灰烬他不心疼却唯独心疼这张照片呢?难道里面隐藏着什么感人故事?”
连续三个问题直问到了观众的心坎里。
黄秋升苦笑不已,他已不再有任何怀疑。因为这一招还是他想出来的。当时乌鸦上门来请教如何演戏,为了使这个没台词的龙套人物看起来更形象更鲜活,他给乌鸦出了一个主意,选一样小道具来寄托男主人的悲痛情思。无情的大火将温馨的家园吞没,男主人情急之下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翻,看起来是理所当然,但仔细思索反而不合情理,在他想来,每个人心中必定有某样事物是最着紧的,见到家中失火,男主人第一件事便是寻找他觉得最最紧要的东西。
这招叫做以小见大、以点概面,最适合乌鸦这种初次上镜的“演员”。相反,乱跑会给摄影师制造麻烦,火场内不便于拍摄,怕新手乌鸦难以掌握走位及表演的分寸。此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更有说服力:龙套也分三六九等,聪明的龙套总会想方设法打动观众趁机上位。就如事实证明的那样,乌鸦不抢救值钱的东西,却第一时间寻找一文不值的照片,成功的塑造了一个痴心情长的好男人形象,给观众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回想为乌鸦量身打造的那套方案,四个要点:首先是出场方式,从人群最多的地方往前冲,躲开摄像镜头酝酿情绪,并给观众造成理智全失的错觉;其次,抛弃各种难以表述的台词,从头“啊”到底,表现主人公精神错乱语无伦次;再次,不顾一切的搜寻照片,动作粗野,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博取观众同情……以上三条一一应验,就差最后收关的一步。
现场直播没有N机,大哥,千万不要搞砸呀。
黄秋升揪心起来,前面的三步都是酝酿,最高潮和最难的却是收关这一步。在黄秋升默默祈祷声中,只见灰头土脸的乌鸦怔怔望着照片出神,隔了好半晌突然双脚一软瘫坐在废墟里,眼睛往镜头方向看去……
此刻的乌鸦心中默念着黄老师教导的技巧,表面上是望向摄像机,其实只在眼睛与镜头这条虚无的直线上选取了某一个点,并且目不转睛盯着它瞧。通过荧幕来看,他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恰如其分的将主人公茫然无措的神态勾勒出来……
黄秋升无语问苍天。最后这一幕原意是帮乌鸦设计出一处大特写抢镜头,加深观众的印象并借此打动“导演”为他加戏,本是神来之笔,完全没料到乌鸦会给他传授的秘诀赋予了新的生命及用途。该是称赞对方悟性高懂得灵活应变还是该骂他乱来呢?黄秋升分辨不清,心里矛盾之极,即希望“徒弟”学以致用,又担心对方将“本事”用来作恶。越想越心烦,越想越没底,黄秋升背过身去不忍目睹。
主持人道:“该男子满脸花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消防水枪清扫过的天花板上滴下的水渍,他面无表情但眼中流露出一股凄凉又迷茫的神色,当真是闻者心酸见者落泪,大家注意他的嘴唇……他上下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念念有词,他在说什么?念叨情人名字?或者在悲呼命运坎坷、大骂天道不公?……”
主持人低沉的声音、煽情的言语恰到好处的切在市民心头柔软的部位,谁没有刻骨铭心的时刻?谁没有产业没有家?在这个合家欢乐的日子里,突然看到这般惨绝人寰的一幕,强烈的对比之下,使得现场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同身受,悲从中来。
为这凄凉的气氛感染,全港一片愁云惨雾。
摄像师的仿佛也被感染而忘记了切换镜头,呆呆地注视着乌鸦的脸,镜头无意识似的聚焦在乌鸦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大家均在好奇,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如果凑近乌鸦三尺之内一定能得到正确答案。
乌鸦蚊子般的嘀咕:“大飞哥快来呀,小弟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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