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07开天第七章
她总算睡了。
剑傲得承认,如果世间有什麽事是他最感无力的,那就是对付这女孩了。从不明白,洛u措胪H,管他是男是女,他都能够泰然处之,偏偏对她就不行?
拖著疑似比自己还重的身躯溜出风云会总舵,他实在很想不经霜霜同意就将风云会一把火烧了,非只是防止追踪,更因为那整座宅子,都赋予他一种不舒服的感受,沉重而郁闷,被过多的迷团所捆缚,使人光是立於其前,便几要透不过气来。
但他不能那麽做,因为他还想在霜霜醒还後保住他的老命。为防敌人再来,他拖著还有些茫然的霜霜上马,直奔上皇朝北方边境。都城本就偏北,所以路途并不如何遥远,只是一日一夜没命地狂奔下来,也使得少有长途劳顿的霜霜简直累坏了。剑傲替她觅了间不引人注目的旅人社,亲自监视她饮水睡下,原先坚持「我不累,还能走」的霜霜,在他的强势催眠下也只好乖乖就范了。
夜已深沉,外头是一轮微笑温柔的勾月,剑傲在沁凉如水的晚秋空气中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手勾窗棂,向外翻出了屋子,轻轻巧巧地落在月辉轻洒的屋顶上。
好漂亮的月光,照在不怎麽乾净的屋檐上,竟格外也有些高雅脱俗的意味。
「我这样┅┅很傻吗?」
望著那不论岁月如何流转都那样似曾相识,却又不相同的月光,剑傲抱紧双膝,风把他白色那一半发丝吹到眼前,他将之一把攫住。凝视半晌,忽地动手解下腰间的黄色布包,摸索著取出了一枝光滑,似乎是竹制的箫,箫上光阴的足迹斑斑驳驳,竟似比持箫的人还要老了。
「你教会我的,就是对世上一切的事不闻不问,然而我┅┅似乎永远也学不乖。」
淡淡的笑容阔开嘴边,自嘲汹涌中有股无可奈何的凄凉。他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将箫凑到口边,呜咽了一、两个音,接著十指漫,乐声低流,竟是演了一首曲子。
一声声的箫声,似在向什麽人提问。那音符竟不像吹给自己,而是吹给一个许久以前,似乎只残馀於记忆里的存在,而那记忆即使用尽所有力气去搜寻,也不见得能寻著半点根。曲调隐隐有些大沙漠的风味,和剑傲身为上皇人的身份颇为不符,但在他口里吹来,竟是意外相合,好像他原本就该属於那里的感觉一般。
原本以为听众该只有月亮的,因为旅人社的周围,除了几个衰僻的小市镇,荒凉得再无他物,若是白天,几可远望一里外的地平线。边境断断续续的冲突与战争,使上皇朝将边疆的居民强制移往内陆五十里,以防人民暗中支持敌军,所以人烟罕至,边界之外一大片荒烟蔓草,寒鸦飞过,更添凄清。
可是,在一曲演毕时,身後竟响起了含蓄的掌声。
「凌姑娘┅┅」回过头去,剑傲对意外的观众表示惊讶,随即歉然∶「抱歉,吵醒了你。」
「没啦,我从早上睡到现在,早就不困了,啊啊,我从没想过我能睡这麽久。」
笑意与无奈兼具的声音飘荡空气里,少女出现在他身後,月光映照下显得苍白虚弱,但较前天昏倒的刹那,气色已经好得许多,虚细的声音企图表现爽朗∶「你继续,别管我。」脸上挂著笑容,但是剑傲听得出,那藏在笑容中的,恐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悲哀。
剑傲笑笑。「不了,一介庸手,徒然扰人清梦。」说著作势欲把箫收了回去,霜霜忙伸出那苍白的藕臂阻止。
「别!我很爱听的,你再吹几首吧?」眼睛中尽是诚恳之意。
「你喜欢?」苦笑。
「嗯。很美,很清澈,又很细腻,还有一点淡淡的悲伤,我可从不知你会吹xiao。」霜霜诚恳地道∶「好像┅┅要吹给什麽人听一样。」
剑傲停止收箫的动作,呆然看著远方,月光洒将下来,将他满是沧桑的脸映得更为沉稳。
「我不会吹,只是随兴所至而已。」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啊,你跟谁学的?」
「你真的很容易好奇,」剑傲在月光的反照下凝视她忽隐忽现的脚趾,白得如葱玉,原来她没有穿鞋便翻到了屋顶上。「太好奇会惹来麻烦的,日後你的路还长,给你一个忠告。」语气虽是半带玩笑,少女却不由得一惊,这人的笑语中,竟蕴涵著高度的压迫,叫人明明觉得是玩笑,却不由得遵从。
「那算了,我不问,」经过几次的交涉,霜霜已经知道此时放弃是最好的答案∶「你刚刚在吹什麽?这总无伤大雅了罢?」果然有些生气,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
剑傲微微一笑,抚著箫面,呢喃似地说道∶「这是「凤栖梧」,是首词,也可以唱的。」他想想,又补充道∶「我听一个画舫上的姑娘唱过,唱得挺不错,可惜她後来想杀我,反被我给杀了。」
霜霜悚然,隐隐觉得他这几句话中,不知藏著多少门流间的腥风血雨。最怕听到这些事情,她连忙转移了话题∶「词?」说实在话,她很少花时间好好去念那些文学的书籍,有时候她总是觉得,讲一朵花就直接讲花,说爱情就直说爱人,不就好了?干什麽拐弯抹角地扯一大堆,嫁祸秋太凉,夜太深,梧桐太凄凉?这是她最不能忍受上皇传统文学的部份,音乐或民歌就直接得多了。
「呵,前世人类遗留下的文体一种,大部份有一个词牌,那是曲调的意思;还有个主题,主题的字句要按词牌的调号音韵填入,这样唱来才会音韵和谐。」剑傲轻笑道。
「这麽麻烦啊┅┅」唱歌不就是唱歌,霜霜不禁摇了摇头∶「怎麽唱?」
「我不想唱,但可以念给你听,我嗓子很糟的。」剑傲笑道,声音微转柔和∶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剑傲吟诗的尾音未落,却见霜霜双唇微启,竟悠悠跟著唱了起来。一抑一扬,一松一紧,竟甚是合拍,剑傲先是呆了呆,随即擎起长箫,伴著那宛如天籁的歌声,调号微转,小声地呜咽伴奏起来。
「你今儿个第一次听这歌?」曲毕,剑傲移开箫,满脸讶异与佩叹。
「是啊,」霜霜笑道,随即脸色稍暗,似是心有所感∶「好悲伤的歌,伤心时还要喝著酒唱歌,想哭的时候不能哭,这是最难受的了。」
剑傲望著远方,神态悠悠。「大多数的词,都是男词人仿女性的心态写闺怨情诗,只有这首┅┅很不相同。」他欲言又止,看见霜霜的凄容,心头微热,淡然一笑,赶紧转开了头∶
「很不错嘛,奶唱歌很有天份。」
「我从小喜欢唱歌,整天闲著没事啊,就在家里东唱唱,西哼哼,有时师哥们在旁边练功,我也唱个不停,他们受不了,常骂我呢。」霜霜笑道,一想起物故人非,眼眸子一转,又转出了好些忧郁。
沉默横亘半晌,霜霜平时最怕尴尬,她总是尽量把气氛炒热,以往风云会没一天不热热闹闹的,她也习以为常。惊觉自己害怕寂寞的程度竟是如此之钜,霜霜一阵茫然,於是她又选择开口。
「我啊┅┅以前听爸爸讲,什麽别的族被灭了,那一家子被杀得乾乾净净的故事,虽然觉得那些人可怜的紧,但总觉得那是些远在天边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霜霜笑了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然後闭上眼睛∶
「现在真的变成了那种故事的主角,反而觉得┅┅好不真实┅┅」
剑傲静静的望著前方。
「你┅┅很坚强。」
「咦?」
「我说┅┅你其实很坚强的。」
霜霜摇首。「才不呢,我一遇到事情,只会哭,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办。以前都是哥哥和爸爸在保护我,我自己什麽事情也做不好,我知道我自己很笨的。」
「外表的无动於衷,未必等同於坚强。」剑傲截断她话头,声音淡然∶「很多人遇到事情的时候,强颜欢笑,总跟别人说没问题,我绝对可以之类的话。那种坚强是石头,一但遇著了更硬的石头,只有两败俱伤的份;我很羡慕那些能够忠实的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勇敢的┅┅嘿,我又在长篇大论了,你别理我。」剑傲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彷佛要将那些不经意升起来的情绪赶走。
霜霜一笑。「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好。」她轻喃,看著没有星星、月明如镜的清朗夜空∶
「我只是┅┅比较不善於伪装罢了。」
沉默再一次插入在两人之间,或许是两人的个性使然罢!言语不足以表达情绪,心灵沟通大法比说话要容易得多,语言尚有隔阖,内心却是赤裸裸的。但什麽也不说,又闷得发慌,霜霜现在最怕静了,静代表死亡,代表永远的沉寂。
「你知道爸爸要去的地方在那麽?奥林帕斯┅┅那是西地的国家吗?」霜霜突地发问,原意只是要打破静默,但是话才刚出口,马上意会地捂住口,歉然道∶「啊呀,我又多问了。」
剑傲一笑,对自己的别扭也深感抱歉起来∶
「这倒无所谓,你本来便该问的。奥林帕斯,在西地的世界里。」
「离这里很远吗?」
剑傲支颐,认真地想了想∶「算很远了,由这里一直往西走,经过精灵的领地大漠和半兽人肆虐的奥塞里斯,造访位於古老两河的库姆兰森林,那是约宗精灵的聚集处。再从地狭处抵达神国十字下的半岛――那里就已是西地了,十字的边境有个闻名遐迩的宗教港湾,名唤耶路,大部份的旅人在那搭船,凭藉著上天的风势,运气够好的话,越过那片汪洋後,就是龙族的故乡,奥林帕斯地界了。」他笑笑,又补充了一段∶
「那是走陆路,如果选择走水路的话,那又是另一番路线。」
霜霜整个人发怔,剑傲说的地名,除了较靠近自身的「大漠」和「奥塞里斯」外,西地的城邦她竟是一个也不认得。听著复杂而陌生的路程,一下子又是坐船又是沙漠的,霜霜不禁头晕。
「画像中的女人┅┅真的是我妈妈?」反正地理的事再问她也不懂,乾脆作罢,霜霜思索起密室中如梦似幻的情景,忽然转移话题。
「你自己这麽感觉著,不是吗?」剑傲侧著脸朝她微笑∶「人家说母女连心,这般血浓於水的感情,是旁人所无法感悟的,只有奶自己才能知晓。凌姑娘,你觉得她是奶母亲麽?」
霜霜闭起眼,做出当初和雕像手心相贴的动作,在月光下轻阖眼帘。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